“充军?”静姝又掀开了一点车窗上的帘子,从缝隙里往外看,便见得这一行人果然尽皆年轻人,姿容俱皆不俗。
男丁充军她能理解,可女眷充军……
静姝不禁看向谢瑾年:“那些女眷难不成是要……”被充作军妓?
他不想让他的小娘子见识人间残酷,然而,他的小娘子却并非甘于相夫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谢瑾年唯有轻叹:“正是。”
静姝霎时沉默不言。
越是融入这书中世界,越是能体会何为“皇权至上”,越是知道权势的妙处。
静姝甚至开始天马行空——若是有朝一日,谢瑾年有个什么意外,她该当如何行事?
想来想去,唯有造反当皇帝能解千愁。
然而,此间盛世太平,海晏河清,造反莫得半点希望……
小娘子眉心轻蹙着,眉宇间渐而染满了轻愁。
谢瑾年只当她是在为昔日闺中故友担忧,不禁道:“娘子若是不忍,为夫可以托昔日同僚想法子周旋一二。”
静姝歪头看着谢瑾年。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于他对她的好,又有些担心他会因为她的喜怒而误了正事。
细细回忆包子少女的记忆,静姝眉心渐而舒展:“夫君既然已经卸了差事,想来也不便再托旧日同僚办事,否则怕是要犯了今上的忌讳。”
他的小娘子总是能如此善解人意。
谢瑾年轻捋静姝鬓边发丝,轻笑:“若是想,总是有法子避过今上耳目的。”
静姝还是摇头。
她不能让谢瑾年因此涉险:“夫君若是方便,不如使个人给西疆守将廉鹏飞送个信,再使人打点打点这些押解人犯的军士,把余小姐全须全尾地送到廉鹏飞手里。”
谢瑾年扬眉:“这其中可有什么典故?”
静姝伸着脖子把嘴巴凑到谢瑾年耳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与他咬耳朵:“少年慕艾,少女怀春,论品貌本该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只可惜少年虽出自望族廉氏,却是旁支庶出,生母早逝,嫡母不慈,余侍郎唯恐爱女嫁过去跟着受苦,便与廉鹏飞定下了五年之约,但凡他能小有所成分家单过,便将余小姐许配与他。”
静姝脖子伸得有些酸,动动脖子,索性爬到谢瑾年腿上,扒着谢瑾年的肩头,继续道:“廉鹏飞为求快速晋升,便直接到西疆投了军,听说前年便已做了偏将。若非太子突然薨逝,想来他便也该回京到余侍郎府上提亲了。”
谢瑾年会意。
他们便是施以援手救下那余小姐,能给她的顶多是衣食无忧,倒是不如把她送到廉鹏飞手上,他们省了不少麻烦,也能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当然,前提是那廉鹏飞待余小姐始终如初:“易寻无价宝,难求有情郎,但愿那廉小将军并未忘了昔日之约。”
静姝知道谢瑾年这是在提醒她,如此于她们而言虽然便宜,但是于那余小姐而言却是多了一分未知。
静姝感念谢瑾年的细心与妥帖,略一沉吟,如实道:“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自当有与家族共沉沦的觉悟。我与那余小姐昔日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她与廉鹏飞的事皆是我从静婉那听来的。今日恰逢其会,能帮便帮上一把,但是很没有为了帮她,而置夫君于险地的必要。”
静姝微微偏头,在谢瑾年脸颊上啄了一下,含着笑问:“我就是这般自私的人,夫君可失望?”
谢瑾年低笑。
他怎么会失望,他高兴还来不及。
把小娘子揽在怀里,抱了一会,含着笑道:“娘子永远也不会让为夫失望。”
静姝把下巴搭在谢瑾年下巴上,顽笑道:“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夫君倒是对我有信心。”
谢瑾年莞尔。
在小娘子腰上轻掐了一下,低声提醒她暂且老实一会子,谢瑾年掀开车帘,招过谢一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谢一眉心微皱,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朝着押解人犯的军士而去。
静姝不禁皱眉:“那泰老爷可是知道谢一是夫君的护卫,如此可妥当?”
谢瑾年垂眸,轻笑:“泰老爷生性多疑,办这等事情,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坦荡荡,不然泰老爷不定要怀疑我什么。”
静姝摸摸谢瑾年的脸:“小可怜,待回了南虞就好了。”
谢瑾年静静地看了静姝一瞬,旋即让笑意爬上了眼尾。
到底没忍心告诉他的小娘子,从京师回南虞,不过是从一个漩涡挪到另一个漩涡罢了。
只要大计未成,便没得安宁。
静姝亲亲谢瑾年眼尾的笑,掀开帘子看官路尽头的京城:“遥看京师碧空万里,可谁又知道那晴空之下藏着多少暗涌?好在夫君明智,及时抽身,带着我们离了那是非窝了。”
谢瑾年未置可否,把小娘子往肩头上一按:“一连忙了这么些时日,娘子半刻没得闲,且靠着为夫歇一会子罢!待到了港口,为夫自会叫醒你。”
谢瑾年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静姝还真觉得乏了。
静姝索性歪在坐榻上,枕着谢瑾年的腿睡了一路。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听得江涛拍岸、纤夫敞开嗓门唱号子的声音,静姝才幽幽转醒。
把脸埋在谢瑾年怀里醒了会神儿,静姝坐起身,掀开帘子一看,外边竟已是天色大暗了:“怎的没叫醒我?”
谢瑾年动了动被枕麻了的腿,轻声道:“左右不过是晚启航一会子的事儿,自当让娘子睡个香甜。”
这哪里是一会子,太阳都落山了。
静姝搓搓脸,抹去最后一丝睡意:“这大半日都停在码头上,可像什么样子。”
谢瑾年替静姝理了下微乱的鬓发,低笑:“谢瑾年耐不住车马劳顿,旧伤诱发顽疾,昏了过去,直至日头西垂才换过来,下车登船。”
静姝好气又好笑,白谢瑾年:“没得这般咒自己的。”
说是这般说,待下了马车,还是用了谢瑾年这套托词。
无他,一是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二是在她酣睡时,蔺郎中已经配合着谢瑾年演好了戏。
夤夜登舟,连夜扬帆起航。
泰老爷难得良心发现,记起了谢瑾年这些年的辛劳,给了谢瑾年一块令牌。
凭着这块令牌,谢家船队沿着澜沧江一路往南,一连行了月余都顺风顺水的,并未遇着关卡刁难。
这日,谢瑾年终于得了蔺先生的“金口玉言”——谢公子身子骨总算调养回了七成,可以到甲板上吹吹风了。
在内室憋了月余简直要憋出病来了。
谢瑾年闻言,立时带着他的小娘子登上甲板,凭栏垂钓,赏千里澜沧江之朗阔,观两岸万仞高山之巍峨。
谢瑾年和静姝于甲板上并肩而坐,刚钓得一尾鲥鱼,一人放饵,一人甩竿,预备再钓一竿。
便有一艘雕梁画栋的三层楼船,从谢家船队右后边驶来,缓缓地靠向了谢瑾年和静姝所乘的这艘楼船。
谢瑾年与静姝相继起身,静姝帮着谢瑾年收了钓竿,展目望向靠过来的船,便见得那楼船的甲板上,有一青年负手而立。
便是隔着足有数丈之远,静姝也看得清清楚楚,那青年眼尾浓密的眼线,彷如用黛粉画过一般,着实妖冶。
第67章 和亲王 这是铁了心赖上她了?
随着楼船靠近。
那男子的相貌越发清晰明朗, 静姝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眉眼,心里简直有万马奔腾。
这男人可不正是给他送鹦哥的和亲王吗?
上次一只念情诗的鹦哥已是毁了怀瑾院满院子的花草,这次乘着宝船靠过来, 也不知要耍什么幺蛾子。
静姝不动声色地看着站在甲板上的和亲王, 心底已是拉起了警报线,甚至默默打开书城app以备不时之需。
简直是如临大敌。
看穿了小娘子的故作镇静, 谢瑾年攥住静姝的手,低声道:“莫怕。”
她倒不是怕和亲王。
她只是怕和亲王给他带来未知的麻烦。
然而, 谢瑾年不温不火的两个字, 却很好地安抚了她心中莫名的烦躁。
回握住谢瑾年的手, 静姝从对面楼船上收回视线, 仰头看着谢瑾年,轻笑:“嗯, 有夫君在,我有甚么好怕的?”
谢瑾年莞尔。
不着痕迹地捏了下小娘子柔弱无骨的手,对着对面楼船上的和亲王, 朗声问道:“不知阁下拦住我等去路,所为何事?”
和亲王负手立于甲板上, 隔着滔滔江水, 与谢瑾年对视。
谢瑾年一身星灰色的道袍, 宽宽大大, 穿在身上, 衬着他苍白的脸色, 显得整个人都格外弱不禁风。
然而, 就是这般病歪歪的一个人,自十四岁接掌飞羽卫以来,从未出过半分纰漏, 几年下来便将飞羽卫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
饶是如今他已经卸去统领一职,飞羽卫的僚属们心里依然在念着他,慑于他的余威也好,念他的仁善也罢,总之,是让他这个接任的人很是有些个“举步维艰”。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今,竟是勒令他亲自“护送”谢瑾年回南虞。
和亲王肆无忌惮地端量着谢瑾年,从他那挺得笔直、仿佛自有风骨天成的脊梁,端量到那明明双手浸在鲜血里却依然光风霁月一般的眉眼上,视线最终着落在了谢瑾年和静姝相牵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