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是真的想要一个爹爹吧。
他本想说,殿下切勿那般叫奴才,奴才吃罪不起,可对上灵貅清澈灵动的大眼,他苦笑了下,坦诚道:“奴才,原本住处有药,可……”话还没说完,灵貅就跑没影了。
找封明轩的住处对灵貅来说轻松得很,嗅一嗅就能找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拿着六七个小药瓶回来了。
其中两个是封明轩的,另外几个是她闻着味儿差不多,怕不够用顺带拿回来的。
“爸爸,崽崽给你上药!”不等封明轩看清她手里拿的都是什么,灵貅已经跳上了榻,一股脑地将那些小瓶子里的药都倒在了封明轩背上,倒完了还问镜子:“够了么,不够我再去找点儿。”
镜子:“!”你是想用药粉把这个爸爸糊上当兵马俑?
“够了够了!伤口上才要撒,不是伤口用不着!”
“哦。”灵貅看了眼,觉得全身后背都撒白了,应该算是均匀了:“就这样吧。”
镜子都不由得在心里腹诽,易平也是半路捡的爸爸,这个也是半路捡的,这差别对待得也够可以的,不过想想也是,那易平待小貔貅比亲女儿还亲,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给她玩儿。
眼前这个,却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
它现在不能看人命数,可离近了却多少能觉察点儿别的,这太监手上定是沾过人血的,也不知道小貔貅把他当爸爸对也不对。
小貔貅可没想这么多,她想得只有易平的话,自觉自己对新爸爸够好的了,她又拿起她那块啃了一口的小饼饼,坐在封明轩旁边跟他打商量。
“爸爸,你生病崽崽会照顾你的,等你病好了也要照顾崽崽啊,这才是好爸爸。”
镜子:这还学会谈条件了,这算什么?父女契约?
封明轩苦笑,他现在说话都艰难,却还是干涩道:“殿下……您身份贵重……奴才,真的并非您父。”
如果不是在冷宫,他们对话无人知晓,这小娃几声爸爸他足可以掉脑袋了。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来照顾自己?
封明轩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主子伺候奴才?可真是一个主不主,一个奴不奴。
听他这么说,灵貅不高兴了,她小饼饼也不吃了,气鼓鼓:“我是你的崽儿,你忘啦!”
镜子:“……”喂喂喂喂,明明是你非要认人家的,什么时候商量过?
封明轩现在不止身上疼,头也更疼了,他真不知道该如何与面前的小娃解释。
“爸爸你没反对,那就这么定了!”灵貅自认为默认就是承认,既然爸爸也答应了,她也要对他好点儿了。
“镜子,我还要做什么?”
镜子有气无力,它现在看此人面相还挺命硬,小貔貅大概折腾不死他了:“人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水,吃的。”它不敢让灵貅给这个爸爸换衣,只能含混道:“对了,再弄床被子,衣服什么的,药也要备一些,看着办吧。”
“还有呢?”
“还有……”镜子绞尽脑汁絮絮叨叨。
一镜一崽儿一个随随便便的教,一个认认真真地听。
封明轩看着灵貅小脑袋一点一点,只觉得眼前这孩子虽是痴儿,却带着皇宫不应该有的纯真。
若是自己家族还在,定是已经如娘亲所愿,娶妻生子了吧,或许他的孩儿也已经这般大。
他心中发涩,眼皮愈发地沉了,也不知道是灵貅的药起了效,还是听到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心中稍安,封明轩竟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灵貅这边听完就发现,新出炉的爸爸已经睡着了。
她歪头想了想,把自己从御膳房里顺出来的吃的放到了他嘴边。看到角落里正好有个罐子,哒哒地跑到门外,对着天空接了一会儿,看到半满,也推到了封明轩头边。
又去旁边宫室里翻了翻,只有几条打着补丁的破烂布单,随手丢掉,她开始扩大搜寻范围。
“陛下,妾没罪啊,妾没罪!妾还要给陛下诞下麟儿,陛下,妾没罪。”
她顺着声音走过去,便见不远处有一名穿着破烂衣物,蓬头垢面的女子,声音嘶哑撕心裂肺地喊:“死了,都死了。”
灵貅撇了撇嘴,觉得这里也不可能有好被子,正打算离开,就见那女子突然趴伏在什么东西上。
“敖才人,你看,我也要死了,你女儿也死了!”她把地上那一团举起来,竟是一具小小的女童尸首。
闻那气息,像是刚死不超过一天,可看那模样,却像是已经饿了许久。
纤细的就像是细竹竿一样的四肢,大大的脑袋,鼓得不正常的肚子,稀疏的不剩几根的头发,像极了传说里的饿死鬼。
“别看别看。”镜子试图阻止小貔貅看,这要是她被吓到了被龙君知道,它不死也掉一层皮。
可它说晚了,小貔貅不但看到了,还不高兴了,她大步走过去,直接把尸首从那女人手中抢走了。
不等她放几句狠话,那疯女人就尖叫起来:“啊,来人,鬼啊!”尖叫着跑走了。
灵貅:“……镜子,我有那么吓人么?”
吓死了行不行!镜子哆哆嗦嗦地喊:“放下,快放下!”要是被龙君知道它死定了!
“死人要入土为安!”
“哦。”灵貅把自己正揪着的破烂衣角松开,看了那死去的小孩几秒,突然道:“镜子,爸爸那个被害死的孩子是不是也这么可怜。”
镜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更可怜,只能含糊答:“都可怜都可怜。”
灵貅抿了抿唇,飞快在地上刨了个坑,把那个孩子尸体小心地放进去,又填上,拍了拍:“你和爸爸的孩子都会投个好胎的。”
镜子正腹诽,这又不是你说了算,就听到小貔貅开始哼一只它从未听说过的歌谣。
那曲调缠绵悠长,像是祝福,又像是告别,仿佛透过云层,地底直通九霄冥界。
镜子讶异极了,它怎么觉得这曲子里好像暗含天道法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不好用了,产生了什么错觉。
而这歌谣不止是它听到了,还在那睡梦之中的封明轩也隐隐听到了那旋律。
他即使在梦中也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看到了爹娘,看到了兄长姐妹和族人,他们都在对他道别,愿他安好,也看到了那个无辜的少年。
“对不起……”他在梦中喃喃道:“对不起。”
这歌谣也传入了皇宫某人耳中,她狼狈地从华丽的软塌上爬起,按着突然剧痛的头对着伺候她的宫女喊:“谁,是谁在唱歌?”难道是哪路神仙来了?
不可能,这里已被封锁了空间认她施为,怎会有仙来?
“娘娘?”宫女们吓得瑟缩在地,她们本也在聆听那听不懂的歌谣,只觉得心中郁结散尽,宛若新生,却没想到娘娘反应竟这般大。
按着剧痛的头,她怒吼到:“谁,去看看,到底是谁!”即便是神仙来了,她也要让他有去无回!
“给我去查!”
“是!”
可仙音无踪,除了镜子亲眼所见,其他人只能听到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根本不知从何而来。
而且不只是皇宫,整个上京的人都听到那袅袅仙音。
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的人当街大哭,有的人面露笑容,有的人对天叩拜,宛若新生。
查人根本无从查起,根本没人说得出源头。
若是有仙人在此一定会觉察到,整个上京的怨气少了大半,原本不肯往生的孤魂野鬼更是扎了堆地投胎去了。
灵貅对此一无所知,她哼完了歌谣拍拍小爪子又去给新爸爸找被子去了。
等封明轩再次醒来,身上的疼痛微消,就连精神也为之一振,那种挥之不去的怨气和郁气也少了大半。
一抬眼,愣住。
他趴着的榻上,左边放着一小堆被咬过的糕饼,中间放着一碗清水,右边放了一堆好像是从地里刚挖出来的没处理过的草药。
身上,他艰难地向后看了看,是一床有些破的被子。
“爸爸,镜子说多吃东西才能好得快。”灵貅乖巧地坐在塌旁边的一条小板凳上,啃着点心:“那些都挺好吃的,给你吃。”
镜子补着裂缝都忍不住想翻白眼,小貔貅还真有脸说啊,那些给新爸爸的糕饼分明都是她不爱吃的!
灵貅还理直气壮胡说八道:“爸爸你别嫌弃我吃过,我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所以我都帮你尝过了!”
封明轩看着这些东西,看着地上那个双眼亮晶晶的小奶娃,眼睛莫名地有些发酸发胀,他偏开头,声音比之前还要干涩地道:“多谢,殿下。”多少年了,自从爹娘家人去世,再也没有人对他这般好过,尤其是在宫中,人与人互相倾轧还不够,恨不得都把人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没想到在宫中几年都没蹭得到过半分的真心,竟然在一个冷宫里的小公主身上得到了。
重伤之时本就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封明轩心情太过激荡,身体都不禁有些发抖,但更不想辜负灵貅的好心。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拿起那只破碗喝点儿水,却因为全身脱力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