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迪嘲笑谢正道:“你平素最是清正,却没想到你们夫妻里你才是那个宠孩子的。我记得棠儿四岁时摔碎了你的玉砚台,你媳妇很是说了棠儿一顿。你倒是好,到自己的私库里找了十来个砚台哄棠儿。要不是李阁老和爹,恐怕棠儿都被你们宠的不成样子了。”
谢正听他提这个,迅速地道罪了几句,忙不迭走了。他这人平素清正,最怕别人说他溺爱儿子。
谢迪是邹太夫人所生的第三个孩子,为人古朴豪迈,善于阳谋。他与袁氏是少年相识,情投意合。袁氏善妒,不喜他有妾室,于是他真的就洁身自好,半个小星也无。他与袁氏多年无子,于是就哥哥谢迁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他谢迪妻管严怕老婆。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既不想像大哥一样与大嫂相敬如宾,也不想像二哥一样妻妾成群,更不想像两个庶出弟弟一样宠爱妾室,让妻子丢了脸面。
他喜欢袁氏,无论她吃醋,生气,高兴,欣喜的样子他都喜欢。无论是当年的娇俏的她还是如今眼角上都有了纹路的她,他都倾心。
袁氏送谢正出了院子后回房里坐在小凳子上做针线。看到谢迪不知道在想什么,遂道:“三郎!”谢迪回过神后没有头脑地道:“夫人,我真喜欢你。”
袁氏这么多年也没习惯他的日常性表白。脸红了红,放下针线推了谢迪一把嗔道:“你这个老不羞。”
余姚,谢府
谢长青看着美人榻上的少年公子。这位少年公子没像想像中的披金戴玉,会弁如星。而是只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玉色大衫,衣衫上绣着一枝桃枝,春花烂漫的生机勃勃。
少年公子好似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有干。沉默的中年管家手上拿着棉布布巾给少年公子擦头发。少年公子手上拿着一本书,谢长青略略扫过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新唐书几个字。
前些年,谢阁老回乡守丧,但是却和自己的小孙子住在郊外谢氏祖坟附近的庄子里,谢氏族人又在他面前夹起尾巴做人。因此他根本没有料到余姚族人猖狂之处。
“长青见过族叔。”谢长青行了礼问好:“愿族叔蟾宫折桂,松柏长青。”
谢棠听了他的问好后手抖了抖。虽然在旁人眼里几不可见,但是谢棠自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手抖。不得不说,前几年守丧,每日在庄子里读书习武,接受爷爷的言传身教。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给太/祖父太/祖母抄经数佛米。除了族长一脉根本没见过几位族中子弟。这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大侄子给他请安,对谢棠来说,还真是挺刺激的。
第7章
谢棠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已经干了大半。遂对谢令道:“令叔,不用擦了。”
然后他喊道:“平安。把侄少爷扶起来”。正在为他沏茶的平安听到谢棠的话,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走到谢长青面前扶起了他。
平安不知道谢长青在族里的行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想了想后道:“长青少爷,我们爷让您起来。请您上座,平安给您上茶。”
谢长青一时不知道谢棠在想什么。只好听他的话起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这椅子上铺着灰鼠皮子,倒是暖和。
谢棠对谢长青笑道:“长青。”他真的努力地想要和蔼一点,表现地像一个长辈。但是他对这个年龄两倍于他的青年人,真的是叫不出侄儿这个称呼来。遂只好唤上一声长青。
谢棠见到平安上好了茶,对谢长青道:“这是今年新下的桂平西山茶,很是清冽。你尝尝味道。”
谢长青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端起平安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后对谢棠道:“棠叔,茶很好。”
谢棠见他颇有些坐立难安。暗自想这个便宜侄子恐怕连茶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吧?遂直接了当地问道:“长青是有什么事儿要对我说吗?”
谢长青忽然红了眼,这些天在他阿姐面前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棠叔,族中五房势大,我八房一支成年男丁,除了我一人全部命丧黄泉!”谢长青扑通一声跪在谢棠脚下。他嘶哑着嗓子道:“长青求棠叔为我八房申冤,自今日起,长青这条命便是棠叔的!”
谢棠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惊涛骇浪。他知晓谢氏族人不知收敛,如今已有许多非法牟利,不思上进之事。却从未想到竟会有人残害同族。当日祖父与他在墓园旁的庄子里守丧,自当虔诚守礼,不可见刀光血腥。又兼他与祖父住在城郊,族人并非在他们眼前,那里族中底细?后来祖父被召入京,入阁为辅臣,每日忙着朝廷大事,自然又是忽略了族中事宜。如今想起来后把整肃族风当成了他的历练,他和祖父设想过族中现状会有多糟糕。但是他与祖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余姚族人竟然能够如此!势大支脉竟然残害同族之人!
当真是猖狂无知!一宗一族,一家一姓,都是伯叔兄弟,同气连枝。若那五房之人当真如此,那可真真是罪无可恕!
只是,谢棠眯了眯眼。这谢长青所说,当真可信?
谢棠盯着谢长青,那双眼睛好像正在狩猎的独狼。他对谢长青道:“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谢长青被他看的不自在得很。努力平复心情后擦干泪水,把姐姐告诉她他的从他爹和五房的族叔争吵到今年的劳役皆出自八房再到八房之人都在服役的时候死了,而族中的族老对此却不发一词、甚至偏颇五房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谢棠坐在美人榻上,胳膊撑着侧脸。他想着族老,族长,五房,八房这好似清晰但实则如同蜘蛛网一般复杂的关系。这些东西是如此地让人头疼,但他的大脑却格外清醒。他心底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五房为什么要对八房动手?动机是什么?若是如同谢长青所说,是因为五房八房的掌权之人产生分歧,而五房势大且与族长族老交好而导致了这场冤案。这些话别人听了或许会相信,但他谢棠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好的,我都知道了。”谢棠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桃花枝,对谢长青道:“你先住在我这里,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这种时候,无论谢长青所说是真是假,他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谢长青道:“还有阿姐娟娘和几个未成丁的子侄辈。阿姐娟娘是冯家的媳妇。”谢棠拿着温热的茶盏暖手。茶盏里的茶水是平安刚刚换进去的暖茶。谢棠秋冬之时时常手寒,最喜欢捧着热茶暖手。
他敲了敲桌子,隐藏在暗处保护他的暗卫现出身影。谢棠对面前这位长相平平的男子道:“韩叔,和长青一起接娟娘和几位哥儿来我这里。”
韩叔素来沉默寡言,听了他的命令只是沉默的点头道:“是。”
京城,谨身殿暖阁
弘治帝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批阅奏折。
弘治帝的母亲纪氏怀他之时就被贬入冷宫。当时万氏妖妃执掌权柄,为所欲为。他长于冷宫,命是吴皇后保下来的。自母亲去世,吴皇后便被他看作是自己的母亲。后来先帝废后,欲立万氏为后。文武哗然,终未成事。但阴阳调和乃是万物之道理。国家终究不可无国母,先帝遂立王氏为后。
自他登基,改国号为弘治。欲复吴皇后之位,加封太后。然吴皇后不愿让他违背先帝旨意。言道寻常之家尚尊父祖之志,天子之家安可冒天下之大不韪?遂不许,只得加太妃尊号。吴太妃自先皇去世后便于于深宫之中修禅礼佛,少言寡语,平素几不出佛堂。即使自己后宫之皇后一人也从不置喙。然而前几天,她竟然派了身边的大姑姑菩提出来寻他,请他去清宁宫。
当他给太妃请了安后,太妃只是淡淡地道:“皇帝,孤也不说什么。只是对你说一句,万氏之祸绝不能重演。张氏的确不是万氏。但是,你能保证,皇后的两位兄弟不是万安吗?”他当时感慨万千无从言说,只得对吴太妃保证道:“皇儿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弘治帝又打开了一本奏折,感觉头都大了。很好,又是弹劾张鹤龄和张延龄的。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大舅子和小舅子不靠谱。但是他和梓童自万氏祸国的时候就一起度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他又怎能因为小事处置张家兄弟让梓童伤怀?
天色渐晚,弘治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起身抻了抻腰。何鼎见他忙完了,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弘治问道:“何伴伴,今日内阁是谁轮值?”何鼎道:“回陛下,是谢阁老和徐阁老。”弘治想了想,对何鼎道:“伴伴,你派人去请两位阁老来朕这里用膳。再派人把太子叫来,让他也过来和两位阁老说说话。”
何鼎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是。自李广的事情过去后,这明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谨言慎行?为陛下收拾好桌子上的奏折后出去吩咐小黄门前去请两位大人和太子殿下。然后开始传膳,为弘治布菜端茶。
弘治见他如此恭谨,也是好笑。何鼎素来谨慎,以怀大伴作为自己的榜样。平时甚是稳重,他也是很多年没有见到他这么一副局促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