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笑着看朱厚照,目光非常诚挚。他不动声色地上眼药:“不过殿下才是主子,没必要让奴婢把您弄得不欢喜。臣家里的丫鬟, 名叫月仙,犯了臣的忌讳。臣念着往日的恩情,把她嫁了出去。不喜欢不看他就行了,若是惦念着往日的情分,就给他一个好的去处就行。”谢棠笑道:“这也是殿下和臣的小秘密,臣一定不会和祖父、父亲说陛下的秘密,让他们知道后告诉陛下。臣也请求殿下不要把臣的秘密说出去,要不然臣祖父知道了一定会罚臣跪祠堂的。”
朱厚照道:“好,你不说,孤也不说!”
谢棠道:“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朱厚照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时,殿内的许多有心人都在偷偷看着太子和新科状元咬耳朵。他们说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但是这位谢修撰说了一些话后把心情不好的太子说的喜笑颜开倒是可以被众人看到的。
李东阳和谢迁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显然是什么也撬不出来的。李廷相正在和刘原喝酒,看到那边儿的谢棠和太子,心中不禁得意。
自己的决定果然没错,李廷相心想。同榜同年同鼎甲,那是天然同盟。他又不像康德涵,有一位出任陕西马政的左副都御史提携。这茫茫宦海,还要他自己筹谋。
新科进士在参加恩荣宴后都有为期半月的假期,让他们可以回乡祭祖,兴办庆祝的酒席宴会。谢家每个人考中进士后都是在恩荣宴的三天后举办宴会。
在这三天里,他们会发放请帖,邀请亲朋。准备酒席,请厨子,戏班子,女先儿。打扫院子,整理桌椅、杯盏。裁剪新衣,打造首饰。这些都要在三天内完成。谢家不会提前准备,大规模的采买会让京城众多权贵人家注意。若是没有考中,就是自打脸面。虽然说谢棠考中的几率很大,但是谢家不会破坏自己的规矩。
虽然说事情繁杂,不过谢家已经有了给谢正和谢迪两人考中进士举办宴席的经验。因此丝毫没有手忙脚乱,反而是井井有条。
杨氏终于在今年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此时陈氏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不过杨氏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生育第二个孩子,但她因谢棠孝顺又有出息的缘故,并不十分遗憾。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万分惊喜。
谢棠也很高兴,一宗一族,同气连枝。兄弟还是多些的好。朝堂上守望相助的是自家人才足够放心。更何况他身为长子嫡孙,事情繁多。以后步入官场,能够陪伴母亲的时间更少。有了一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陪伴母亲,他也很高兴。
倒是林氏心中不安,她嫁到谢家已经快到两年有余,至今未有身孕。谢豆院里的两个通房因谢家规矩对她仍旧规矩尊敬,可她看得到对方眼里的野心。妯娌们一个个都有孩子承欢膝下,可她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听不到。老四过继到了三房,以三叔嗣子的身份一定会娶一个如同大嫂、二嫂一样的高门贵女。到时候她就更难了。
因杨氏有孕,徐氏年纪大了也不大喜欢管这些琐碎的杂务。因此这场宴会由陈氏和林氏操办。外面的采买用的是大房的五爷和二房的酉大爷,由他们两个一起处理外面的杂事。
谢豆和谢至都是金姨娘的儿子,偏生谢至没有谢豆读书的本事,因此平素里理些家事,倒也自在。
这几年二房添了好几口人丁,谢远的姨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谢喜。谢酉的妻子孙氏也生了一儿一女。
谢棠在院子里写帖子,他请来的都是同年、同窗和好友。各位大人的请帖不用他写,那些都是父祖辈请的客。
徐文省,韩涛和花寒清,都住在京城。是必定要请的。王守仁,沈三屏还有其他几家交好的公子们也是一定要请。还有没有离开京城的那些同年,都要把帖子送上。人家不来是一回事,但是你若是没有把请帖送到,就是大大的失礼。若是有人因此心怀记恨,那更是得不偿失。总而言之,礼数周到,总是不会得罪人的。
第60章
三月十四, 谢家花厅
众人宴饮酣畅,谢棠笑道:“今日与诸君会,当浮一大白!”
众人笑饮杯中酒, 行令作对饮酒不提。
谢棠坐在主桌上吃了一口青虾, 这虾是海虾。现在的天气捞捕海味虽说困难, 但是却因天冷易于保鲜。因此每年倒是此时海味多些。这虾是由府里手艺极好的掌勺做的,咸香扑鼻,谢棠最是喜欢。
宴会过后, 徐文省,花寒清和韩涛几人留了下来。几人一起去了桥松院暖阁。
暖阁里的火炕上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又有一个小几, 上面放了几本话本子, 一大盘瓜果, 一大盘五香坚果和一壶武夷红茶。边角上又放了几个木头盒子来扔果皮。在暖阁正中央,放了一个鎏金的香炉,香炉里点了苏合香。
谢棠在客人都走尽了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到了暖阁里,谢棠把自己的大衣裳脱了, 只剩下了一件夹袍。然后招呼几人一起上炕。
坐在炕上,谢棠喝了一杯热热的红茶。然后剥了几个花生吃。他道:“几位贤兄, 这才是人生至味。”
徐文省嗤笑道:“就该让刚刚夸你的那些同年和公子们进来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谢棠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铜钳剥松子的壳:“徐文省,一天你不揭我的短你就不舒服?”
花寒清倒觉得这样的谢伯安挺好的,姿态仍旧潇洒, 眼神却很温和。好似深入红尘, 不再那么寂寞如仙。
韩涛拿起了一个话本子, 笑道:“《碾玉观音》,这个我也看过。不过我听我祖父说你忙得很。哪来的时间看这个?”
谢棠道:“时间吗?总是会有的。这话本子里民情风俗好看。我看了几个民间话本,方知道地方胥吏是怎么欺骗州府长官的。很是涨了一番见识。”
众人笑道:“说这些正经的来掩盖看话本子的现实,着实有些做贼心虚。”
谢棠道:“我若为贼, 诸君与我为友。那诸君又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徐文省几人笑道:“自是信陵门下客,好的过你这个小小蟊贼!”
众人又说笑了会儿,然后说起了正经事。谢棠问道:“我是知道韩涛是想参加朝考的。文省和寒清呢?”
徐文省道:“我是要去做县令的。祖父去世,我家里朝中无人。自是外放升的快些。若是在翰林院里熬日子,不知要熬到何时?”花寒清也道:“我也是要外放的。家世寒微,京中难以升迁。而且你知道,我是要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
谢棠道:“那好,自此你我四人,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众人也以茶代酒,举杯尽饮道:“守望相助,不啻兄弟之亲!”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三月二十五。众进士前往吏部销假。想要考取庶吉士的二甲进士开始等待朝考,不想考的则去等待吏部安排官职。
二甲进士自然是都有去处,区别只在于去处的好坏。考的好的,靠山硬的自然是富裕县城,六部肥差。落在二甲后面的寒门子弟自然是去不了什么太好的地方。三甲进士分到的地方更是穷乡僻壤,有的甚至连穷乡僻壤都分不到。
谢棠这一日起得早,桥松院的丫鬟们也很早就开始收拾东西。谢棠洗漱完换上青色官袍,束银带,佩药玉,练雀三色花锦绶,绶环为银。头戴二梁冠带,脚着乌墨靴。
今日的早膳厨房早早地就送来了,是豆腐皮包子、百花松子糕、虾饺、胡饼四色点心,雪里蕻、素炒青菜、风干鸭丝、什锦虾仁四色小菜,又有一味排骨百合汤,甚是养身。
谢棠吃饱后,接过黄鹂手中的茶水漱口。然后起身,拿着一盏琉璃灯去府门。
到了府门口,只见一驾能坐四人的大马车。马车后又有长随牵着马。牵着自己的蒙古马的正是平安。
三叔公谢迪到的早,早就把缰绳握在了手里。看见他来了,笑道:“棠哥儿,你是跟你祖父和你爹坐车,还是跟三叔公骑马?”
谢棠道:“棠还是跟三叔公骑马吧!”然后上前握住缰绳,把手里的琉璃灯交给了平安。
因今天不是大朝会,所以谢迁不用上朝。只要去衙门点卯就行,所以祖孙几人才能一起出发。
须臾,谢迁和谢正到了,谢正扶着谢迁上了车。然后对谢棠道:“棠哥儿,骑马小心点。”
谢棠笑道:“知道了,爹。你放心。”谢正为谢棠整理了一下衣领,欣慰地笑道:“去吧,棠哥儿。一切小心。”谢棠心里有点暖,又有点酸涩。他轻声道:“爹,上车吧。”
几人很快到了内城,过了午门后各自下马、下车,然后分道扬镳去各自的衙署。
谢棠到翰林院的时候康海还没来,李廷相却是已经到了。几个小吏给他们拿来了牙牌和办公用品,带着他们去各自的值房认路。
路认明白后,谢棠和李廷相见康海还没有来,遂先去拜访翰林苑的几位学士。因翰林院掌院学士是礼部尚书兼任,常不在翰林院。因此谢棠和李廷相前去拜见了几位侍讲和侍读。然后去向同品阶的翰林官问好。
这些人对谢棠和李廷相还算客气,却绝对说不上热络。虽说翰林是储相,但是真正入阁的还是凤毛麟角。翰林院三年进一次新人,哪一次进来的不是状元、榜眼、探花?再加上文人相轻和词臣的清高气。他们能够热络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