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听了皱了皱眉,不久后,他的眉目舒展开来。见这次他的这个长子事情办的还算不错,遂有了几分考校的心思。于是他问道:“你可看出这位谢家公子想干什么?”
吴定国回道:“谢公子既然说了请父亲帮忙,显然就是愿意抬手放过四弟的事情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吴海的表情,继续道:“大概也不会和谢阁老说。即便说了,我们吴家若是答应了他的事情。那么谢阁老碍于江南世家几家的情面,也不能出手。只是……”
吴定国迟疑了一下,吴海却道:“没事,你放心说。”吴定国继续道:“我不知道谢公子究竟想让我们家帮什么忙。谢家的商铺是民办,我们织造上管的是上贡的。看起来没什么关系。”
吴海道:“这个忙,可以帮。”他教导吴定国:“这件事我们吴家不占理。如果只是被你弟弟嘲讽或者说是骂错了几句。凭借几家的关系,我们只要不轻不痒地道个歉就行了。关键是你那个蠢弟弟让人动手了。”
“那可是谢家京中一脉第三代唯一的孩子,长子嫡孙,一点点事儿都不能出的。如果我们不答应那小公子的条件。谢家无论如何也会出手对付吴家。这不仅仅是表示生气,更多的是警醒。是告诉那些想对这位小公子出手的人把爪子缩回去。”
吴定国道:“杀鸡儆猴?”
吴海点头:“正是这样。至于他想让我帮忙办的事,无非是想让我把织造府民营官用的票据给谢家。”
吴定国问道:“可那样就算是半个商户了,谢家是官家,就不怕别人参他家与民争利吗?”
吴海笑了笑,果然还是年纪轻,见识少。他道:“你也听见了,是他家老管家的小儿子来管这个铺子。明显是要放了这位新任的管事的奴籍的。这样,这个庄子就不算是谢家经营的了。”
吴定国恍然大悟:“多谢父亲教导。”吴海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吴定国问安后缓缓地往外走。
吴海坐在那里,忽然在吴定国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等待吴定国的小厮手上拿着一个锦盒,分明是装他拿出来的那副给谢棠赔罪的画作的盒子。
“定国。”吴海叫住了他。“让门口捧着盒子的小厮和你一起进来。”
吴定国在转身前脸上勾起了一抹危险的笑,回过头进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纯良。他道:“阿京,进,来吧。”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公子附耳过来对他说的话。
“你若是信我,回府后也不要去告那些无用的状。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你的小厮拿着这个装着金砖的盒子站在你向吴大人禀告事情的房门口。等到你说完出门的时候,让你的父亲看到这个盒子。我就包你心想事成。”
这位谢公子,虽然说的是不好收这份礼物,但实则还是不高兴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插手他们家这可笑的妻妾之争。
吴海打开了锦盒,看到那一块块码得整齐的金砖,脸都黑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阿京:“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京扑通一声跪下,好似被吓得瑟瑟发抖一般:“老爷,小人不知道。当时谢公子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就是这些金砖。”他额上冒着冷汗,腿都在发抖。“老爷,小人真的不知啊!”
吴海移开视线:“老大,你说,怎么回事?”吴定国恭声回道:“父亲,一切都如同阿京所言。谢公子说,这份礼物他不好收下,恐有瓜田李下之嫌。他还说,谢家的脸面,没有那么不值钱。我看后来我与谢公子谈得还不错,谢公子也没有计较礼物的事情。怕父亲生气伤身,就没有与父亲说这件事。”
吴海狠狠地闭上眼睛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吴定国带着阿京走远了后,吴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拍的手心发麻。
兀那无知妇人,在这等事情面前还搞那些内宅隐私勾当。现下那谢家的小狐狸崽子恐怕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子了。本来谢棠求的那件事只要随便帮帮就好,现在却要全力以赴了。
谁家得罪人后送礼物会送金银!那是做什么?用钱来买人家的原谅吗?这可真是又一次给了人家为难吴家的借口!
真是可恨!
第19章
在吴定国告辞离开后,谢棠对桂素道:“今天做的不错,去账房上领赏。”
桂素谢了恩后离开,谢令看到桂素走了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谢棠面前:“大少爷。”
谢棠起身扶起了谢令:“令叔这是在做什么?”他道:“让身边信得过的世仆出去做掌柜是常有的事,哪里当的起令叔这样?”
谢令老泪纵横道:“多谢少爷的赏,小老儿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是有什么不好,少爷只管打罚。令叔知道少爷说的话,但是放出去做掌柜的哪个不是当差多年精明强悍的?小老儿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得了少爷的青眼,是三生有幸,是您的恩情。哪里是常有的事?”
谢棠和令叔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令叔才安下心来。服侍谢棠用完午膳后,才去管自己的事儿去了。
且说这边织造府,吴海知道礼物被换的事情后有多么暴怒。但他竟是生生地压下了怒火。
有心人见到吴定国居然在礼物被换了的情况下还能和谢棠谈好,吴海也没有罚他。心里恼怒不止,竟是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却没有想到,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实则全是漏洞百出。吴海向来不管内宅里的事情,如今他管起来了。细细查探一番,果然查出来了幕后黑手。
“你们这等愚妇!”吴海指着自己的继妻和宠妾吼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你们不知道吗?这等事情也容得你们插手?你们连一家安危都不管了?就为了陷害老大!”
吴海越说越气,想到自己查到的东西和那天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不成器的小厮。没想到老大作为吴家的嫡长子,在家里竟然过的如此艰难。吃的是陈米,喝的是旧茶。连小厮都只有那一个不成器的阿京。房里美艳丫头倒是不少,全是这两个女人以长者赐不可辞的理由送过去的。一个个都像扬州瘦马一般,全是勾搭家里小爷学坏的玩意儿。一个甚至都被老四破了身,居然还有脸送过去。
吴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当年发妻在的时候的美好时光。怒道:“王氏,你从今天开始不用管家了!把账册和对牌交给林嬷嬷。安氏,禁足芙蓉园。以后管好儿子就行了。以后,老大搬到前院我这里来,住正房的东跨院。他房里那些丫头……”吴海冷冷地看了王氏和安氏一眼后道:“就送给两位夫人用了。”
谢府,酉时
谢棠拎着一壶被冰过的酸梅汤和掺了薄荷的茶饼。坐在高楼上静静地赏月。
下弦弯月,墨蓝夜空,明亮星辰,俊秀公子。如斯美景,竟是足以构成一幅惊艳的画卷。
想来这般诗意盎然的夜晚,应该赏月品茶,闻香作诗,极尽风雅。然而我们的小谢公子却在干着一些大俗事。
平安拿着一摞帖子,桂素拿着一盏羊角灯为谢棠照明。
谢棠自从吴海答应了他的事情后,一直都很高兴。他虽然没学过工科,但是还记得历史里学过的珍妮纺纱机和水力纺纱机。他和工匠们说了这东西的大概情况,若是真的发明出来。要想全民推广,也需要国家的力量。比起他去说,还是实实在在的数据更能说服朝中的顽固派。
他看着手里的帖子,拿出了几张,道:“就去这几个,剩下的就不去了。”对平安道:“替我向那些不去的文会道声歉。再把咱们家新做的凉糕和酒送去,说是咱们送去品鉴的。”
平安应了后,谢棠让他们下去。自己啃了一个茶饼,喝了一口酸梅汤,幸福地眯了眯眼。要是能日日这么悠闲,也是蛮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棠去了几个文会,尤其是七月初三这天的文会格外雅致有趣。是在杭州城外的灵隐寺旁的一片小桃林,那小桃林里有一条清凌凌的小溪。文会的举办者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沈罗之。按照魏晋唐宋飞羽流觞的形制,倒是有趣。
谢棠到了后,浙江都指挥使司家的小七公子笑道:“谢公子来了!”
许多人听了他唤的这一声后好奇地看过来。毕竟这位谢公子可是府试的第一。因他平素深居简出,参加的文会也少,致使这里的士子还有许多连见都没有见过他。
众人往文七公子那边儿瞧,只见文七公子对面是一位穿着翠色道袍的少年公子。眉目清隽,人物风流。真真神仙人物。几片桃花落在他肩头,平添三分温柔。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一位着玄色深衣的男子喝了一大盏酒,击箸而歌。他一曲毕,见众人看过来,又笑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歌声清冽动听,光是听这歌声,就让人想去寻这声音的主人。谢棠循这声音望去,只见一株极大的桃花树下,铺着一张皮子。男子着玄色深衣,宽袍大袖,是东晋服制。他左手拿着一个银色的酒壶,右手拿着玉箸敲击着瓷碗。自成一曲动听的歌。果真是顶顶潇洒的风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