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端着茶的手有点抖,连茶水崩出来洒到了手上都没有知觉。他眼光涣散,没有焦点地看向殿内各处,最后落在了谢棠身上,才好似是有了支点。他问道:“夫子,为之奈何?”
谢棠道:“现在十里坪还有他们的人手,京郊大营内也有掺和。现在趁着晚上宵禁,直接去查,正好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鞑靼。”谢棠苦笑道。“还有臣。”
朱厚照一下子定了心,他道:“你去,这是朕的命令。”然后他问道:“要调集哪只军队?”
谢棠道:“让厂卫来。”他上前对皇帝道:“旁的人,臣信不过。”
树影婆娑,让人心中不安。谢棠身后跟着一队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打头带着他们的就是冯琼。又跟着一队着黑衣的亲卫,领头的却不是亲卫的首领,而是换了亲卫服饰的暗一和钱平安。
两队人马飞速往京郊而去,到了城门,冯琼拿起令牌:“锦衣卫办事,开城门,闲杂人等退避!”
城门很快被打开,又很快就被关上。在城门令的眼中,这些人很快化成了看不见的黑点,唯有谢棠,是唯一的鲜红。
“不知又是谁犯事了。”城门令抽了一口水烟,然后走远。“管他是谁?和我无关。我只管守好我的大门就好了。”
而谢棠等人飞马而去,即将有一张天罗地网,向那些不顾百姓死生的人,扑面而去!
第148章
京郊大营
谢棠手中拿着皇帝刚刚给他的玉印和半块虎符, 直接道:“现在有紧急军情,奉陛下之命,抽查后军大营。”
后军大营左军的主官,正是宁国将军府掌军所在之处。
而此时被笼罩在漆黑夜色之下的十里坪, 锦衣卫都指挥使冯琼也带着一队锦衣卫呼啸而至。
着飞鱼服的骑士提着泛着寒光的绣春刀, 面无表情, 神色冷厉。眼中有凛凛寒光:“锦衣卫办差, 捉拿鞑靼细作!”
后军大营左军军械库
谢棠带着玄衣卫士大步向前,目标明确地往左军的一所军械库走。在他身后跟着不明情况的郭登与五军兵马司今日轮值的长官。而几位隶属于后军大营左军的千户满头大汗地小跑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发慌。
谢棠身后的锦衣卫千户看到谢棠示意的眼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长官的命令。然后直接上前, 一脚踹开了军械库的大门。
还未等到这些军中武官来发脾气, 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不敢说话的一幕。
只见破旧军械堆满了军械库里的一角,而其他本应该装满铠甲兵器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郭登一下子气得脸色发黑,而后面几个后军大营左军的千户背后发寒, 心里惶惶。
而谢棠则是看着面前的这些已经破旧十分的军械,露出了涟涟冷笑。
他张则之把良好的军械卖给了敌人。无论他知不知情, 都是弥天大罪!
草原上的军队本就生在马上,活在马上。体能天然地就比大明的军伍要好上三分。更不要说鞑靼和瓦剌有着军马充足, 骑兵强劲的天然优势。
而大明的优势本来就是在军纪、军械、用兵精妙和装备精良之上!
如今这些烂了心肝的人竟是干出这等没良心的事,简直就是把大明的士兵往死路上逼!
难道这些人是想要把这些破烂东西送到前线上吗?
视人命如草芥, 视苍生如猪狗。只顾我一人之享乐,不顾天下之死生。
这就是在谢棠的底线上跳舞。在谢棠心里,就算是天子,也没有这样任性的权力。更何况张则之一个三品京官儿。
郭登一开始被人通知谢棠,突然间要查后军大营, 先是不解,然后有一丝愤怒。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查五军都督府下面的军营,这岂不是在打他郭登的脸?
但他和谢棠关系不错,生生忍下了怒火。跟着他来查后军大营。
直到到了这处军械库,郭登心底的一丝愤怒直接变成了满心的惶恐。十天前他巡查军械军饷时,这处军械库里的东西尚是极其精良的军备。怎么一夕之间,竟变成了一堆破烂东西?
这是谁干的!
他素来和光同尘,知道底下有人贪腐,也只是眯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那也是在底下的人有分寸的情况下。
弘治十一的时候,他在前线直接砍了多少贪污军饷的将官,这些人是忘了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会如此过分,老虎不发威,这是把他郭登当做了病猫?!
“郭侯。”谢棠道。“在下现在要让锦衣卫的兄弟们,把这处地方看管起来了。”
“后军大营左军的几位大人一个都不能离开。”他看向那几个汗如雨下的千户,嗓音发凉:“总不能让人去给罪魁祸首通风报信。”
郭登还未说话,就见远处有一队骑士飞马而来。他从来没有一天比今天这样不想看见飞鱼服和绣春刀。
来人正是冯琼和他的手下。
“谢阁老,消息果真属实。鞑靼细作已经落网。”
谢棠直接拍了拍冯琼的肩膀,欣慰地道:“好!冯指挥辛苦了,事情办得漂亮!”
郭登只好上前,附在谢棠耳边问道:“事至如此,谢老弟,老哥该如何收场?”
谢棠对他呵呵笑道:“郭老哥,还请您先帮着冯指挥把宁国将军的嫡系控制起来。陛下不但不会判你失察之过,还会给你记一个首功。”
郭登听了之后眼睛闪了闪,然后他笑道:“多谢阁老。”
而谢棠则是和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径直走到那军械库之中。
看着那地上那些残破的军械,谢棠眼中全是厌恶。
果然,无论何时何地,贪婪都会让人心变得丑恶。
玉堂里面堆着的白花花的银子下面埋葬着带着污血的白骨。而贪污的官僚却能够笑着踩着这些战士的骨头,用染血的银子在外面一掷千金,笑语欢歌。
当真是国之蠹虫,天下硕鼠!转世轮回该下畜牲道。
天色将明,锦衣卫连夜审问抓住的细作,得出了厚厚一沓的供词。而谢棠虽是一夜未睡,却更加精神抖擞。他着绯色官袍,玄色乌纱。安步当车地进入奉天大殿!
正德八年,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谢棠上书,弹劾兵部右侍郎张则之、宁国将军定南天、兵部武选司郎中楚由等八位官员。又弹劾军中数十位军官武将。
弹劾这些人的罪名是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买卖军械,通敌卖国。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卖国之罪,九死尚且不够!
这怎么可能?谁会去犯此等大罪?!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直接出列冷笑道:“谢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张则之是他入门弟子,他怎么能够在张则之被人弹劾如此大罪的时候,无动于衷。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顾晰臣虽不知道为何谢棠在此时突然发难。但是自从明谨书院建立之后,顾家就已然和谢家站到一起。两家如今也有结亲之意。
既如此,他顾家和杨廷和就不可能是一派了。
他平素虽只是个中平的老好人,但今天却是力挺谢棠。只听这个老好人悠悠地道:“杨次辅又何必如此着急?”
杀人诛心,杨廷和因为张则之被弹劾而急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想,谁又不知道张则之正是杨廷和的亲学生?
那么,你杨廷和现在发言,是不是也要以权谋私!责难谢棠,保护自己的学生?
而保国公听到顾晰臣这句话?,嘴角勾了勾。
这个次字,用的真是妙极。
李东阳一天不致仕,你杨廷和终究就是个次辅。在内阁里,依旧是说话不当事的。
此时,昨天晚上在后军大营发生的事情的消息被锦衣卫和郭登两方面严密控制,尚未有任何风声泄露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文武百官自然是各自为自己的主子争辩。
而以安远伯为首的一些人竟是直接沉默不语,好似看不到各方的眼色。
其实此时他们也是满腹狐疑,谢阁老,如今怎么开始要把自己人给拿下?宁国将军又是怎么了?
既然不知道实情,闭口不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底下的人吵个不停,有人道杨公包庇,又有人说谢阁老独断专行。还有人道张则之是在冤枉,亦有人怒道贪官污吏真能放过。
直到徐青砚出列的时候,一下子就让气氛冷凝了下来。
众人甚至不敢多说几句话。甚至连杨廷和心里都咯噔一声。
徐青砚当年对付魏国公时候的狠辣,至今很多人都难以忘记。亲父尚能施以狠手,更何况他们这些与徐青砚没什么往来的寻常人?
而且徐青砚这两年行事颇为激进,偏偏皇帝又信他。他不张嘴还好,一张嘴一定会死人。
这位中山伯爷,就是一颗煞星!
徐青砚出列后,直接道:“众位大人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现在的问题是杨公包庇学生,或是谢公贪权恋位吗?现在的问题是,张则之张大人,他到底有没有贪腐。最重点的甚至不是贪腐,而是那些精良的装备被这位张大人卖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