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羽眼眸带笑,盯着跟前的人看了一会,嬉笑道:“舍不得啊?那你留我,留我,我就不走了。”
昨日,已经是第三拨过来催他回去的了,且来的领头人是父亲身边贴身近卫,任务是哪怕手段强硬也要把人带回去。
江慕羽知道他拖不住了,必须得回去一趟。
这次回去,他并不打算向父亲妥协、就此接受安排好的亲事跟人生,而是要回去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处理好。
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桑荔被他那么一闹,因为不舍而放轻的语调又扬起来,“留什么留,早就巴不得你走了,磨磨蹭蹭的,赶紧走吧走吧。”
冬季干燥冷寒,说话喷吐出的气息染上浅白色,曲清眠就见两人面前的雾气越晕越浓,你一句我一句又开始互相怼起来。
他按捺住,没有去破坏这最后一次。
桑荔在互怼中伤感的情绪彻底冲淡,她发觉也就跟江慕羽相处,是特别放松的,以后,没人这么跟她拌嘴了。
“一路顺风。”她本来还想说,日后可以写信,但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口。
总归人家家大业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逢一场也就够了。
“没了?”江慕羽轻笑了笑,低着眼看她,“日后不想再见见我?”
桑荔听出点意思,“你还会再来这片渔村?”
江慕羽脸上的笑愈发灿烂,“是啊,再来。”
再来,就不会走了。
桑荔惊诧:“真的?”
“真的。”
“那你刚才说得好像再也见不到似的,”桑荔鄙夷的看他一眼,心里还是开心的,“这里有山有海天清云淡,偶尔来放松小憩的确是个好去处。”
不等再寒暄几句,另一边的曲清眠听到说再来,当即走过来横旦在两人中间。
江慕羽深深看他一眼,“期待再见。”
隔壁渔村有一队人上山打猎,失踪了两个。
自那日被困在山林,白雾弥漫走不出去,同行的人就已经将消息散出去了,同时曲清眠也再次上山,试图寻到那日差点将桑荔带走的精怪,然而山脉连绵,那精怪不出来,根本寻不到。
鉴于桑荔那拨人都有惊无险的安全回来了,且没亲历的到底不会怕,有些村民不以为意上了山,结果遇上迷雾就没有那般幸运了,回来的人都说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飘飘悠悠鬼火一样,队伍里悄无声息就没了两个人。
曲清眠在村民们的请求下,再次上山,他擅长面对面的跟妖兽殊死搏斗,却并不擅长追踪寻找,那精怪铁了心要躲,根本遍寻不着。
没过几日,大雪也降下来了,没有村民再上山。
桑荔冷得抖抖索索抱着暖手炉,面前还烧了火盆,偏头看向外面鹅毛般的大雪,天阴沉沉的,今年似乎格外的冷。
“小眠,要不今晚我们吃兔肉火锅吧!”
她看着那群灰麻麻已经长到浑圆、还在窸窸窣窣吃个不停的兔子,眼睛晶亮,天这么冷,来个麻辣火锅什么的,最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江慕羽是吃不到了,当时为了兔肉的分配问题,还同他好一顿争论,不过转念一想,桑荔又觉好笑,人家是京都权贵世家,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哪用得着惦记这么点兔肉。
找到事情干,桑荔浑身又有了力气,也不怕冷了,欢喜的提溜起兔子就要去后厨准备。
曲清眠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兔子,“我来。”
桑荔看着率先走向后厨的少年,按捺不住笑意轻快跟上去。
只要小眠在家里,每次她做饭食,他都会随着一道帮忙。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两个人一起做饭,不愿处理的血腥小眠来,不愿洗的碗盘小眠来,太过烫手不敢碰的还是小眠来。
很多时候根本无需她说,甚至她都没想到要叫他做的,小眠都能妥帖做好,细致入微到叫她远远自愧不如。
桑荔也很乐意他去做这些,每次总是心情愉悦,忍不住笑意的想,小眠可真好。
经受家罚,被抽到皮开肉绽的江慕羽跪在祠堂。
父亲江元手里还握着带血的鞭子,怒目而视,“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一旁急到忙去拉拽的江母心疼到眼眶湿润,“你把鞭子放下来,人好不容易才回来,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还跟他说什么!”江元气到唾沫横飞,“都不是你给惯的,余安,将夫人请出去!”
“干什么,好你个江元,现在都敢让你的人赶我走了是不是?”江母扭身拿过一旁案桌上的瓷盏,哐一下敲碎了拿碎片指向自己的脖颈,“你敢再动羽儿一下试试,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江元气到手抖,眼看争执将起,跪在地上的江慕羽骤然俯身将头磕到地上。
“孩儿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该违背,但孩儿已有了心属之人,这门亲事,必须退。”
说完又是砰砰几个响头磕在地上。
江元气笑了,“心属之人?你就为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要拒了对你前途大有裨益的林家?”
江母丢了手里的碎瓷片,忙走过去拉住江慕羽劝,“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要是真的喜欢,大可娶了林家姑娘后,再把她纳进门,何必这般。”
看着那背后浸润了整片白袍的血色,江母更是心疼到掉眼泪,想将人扶起来,江慕羽却是纹丝不动。
“孩儿想娶她为妻,仅此一人。”
江慕羽眉眼间惯有的松散笑意不见,肃穆又沉重的再次磕下头。
江元气得手中长鞭再扬,“混账东西你要反了是不是?这门亲事你要敢退,别想再叫我爹,也别想再踏进江家的门!”
“够了!收起你的鞭子跟狠话!”江母回身牢牢挡在前面,逼得那甩出的长鞭豁然偏转,砸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江慕羽站起身,唇色因为疼痛和失血有些发白,“是孩儿不孝,但此前二十一载都按照父亲的意愿而活,孩儿这次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多少人为权势富贵争到头破血流,别说只是娶不爱之人,他们甘愿一生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这样的人很厉害,能成大事,但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
江元严厉,想要将他打造成有锋芒的利器,为江家如虎添翼,可江慕羽更想做一缕风、一只鸟,疏忽来去、散漫自由。
他拱起手深深鞠躬,“恕孩儿不孝。”
“孽障!枉我苦心多年的栽培!”江元怒目而视。
江母低下头垂泪。
祠堂外侍从丫鬟跪了一地,伏着头无人敢看里面的喧嚣。
纷扬的大雪落了三日不见消停,风夹着雪,扑簌簌飘扬。
神堂里咕噜咕噜翻滚的火锅蒸腾起白雾,桑荔辣到直抽气,吐着舌头快要说不出话,却还是欢欣的趴在桌上朝对面的少年笑,“小眠,好辣好辣,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反应的。”
她说着拿起勺子又给他舀了小半碗浸着红油的兔肉,“这可是我独家秘制调配的绝顶辣,你就多吃几块嘛。”
清甜的声音软极了,像是翻起肚皮撒娇的猫儿一样。
吃辣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微红了耳尖,垂眸夹起一块又嫩又弹滑的兔肉,“嗯。”
桑荔喝完一大口水,捧着脸监督他慢条斯理的一块一块吃下去,少年唇色润红,眼看着被辣的越来越红,却还是面不改色,她又开始细声央求,“小眠,你做个表情嘛,就被辣到该有的表情好不好?”
少年神色始终波澜不惊,然而越是清冷正色,桑荔就越是按捺不住想要看他显露出其它模样。
曲清眠抬眸,瞳色漆黑,蕴在面前白雾间依旧分明,冷静的好像现在天塌下来也绝不动容。
桑荔有那么点小心思没达成的失落,不过更心痛他的嘴巴,都被辣到红通通了,连忙将手里既能暖手又能装很多的水壶递过去,“小眠,快喝点水。”
寒冬里,一顿火锅吃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少年额角甚至有了薄汗,他看着送到面前来的水壶,微不可查动了动喉头。
她方才喝过的。
桑荔惊奇的看到,明明吃红油油辣兔肉火锅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在接过水壶后竟然迅速红了脸颊。
这个辣感反应,是不是有延迟?
将要除夕的时候,神堂几乎每日都是熙熙攘攘,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眼看着屋子里将要堆满各式各样的礼物,甚至还有活羊、胡乱扑腾的鸡鸭,桑荔头都大了。
曲清眠很明显不喜欢这种喧嚣,让他们又拿了东西回去,直接将大门紧闭起来。
桑荔用鸡蛋和精瘦肉做了饺子馅,曲清眠卷起衣袖揉面。
等待的空档,桑荔就盯着他看,少年做事总是格外认真,且在私塾念书那两年,让他的身体举止都像挺拔的松柏一样,端端正正。
肤色如雪,眉眼漆黑,唇色红润,容色清冷又妖异,就连那双沾染面粉的手指也分外好看,修长匀称,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透着粉。
桑荔看了好一会,心里泛起点失落,“小眠,明年秋季你便十六了。”
他一日日长高,一日日成熟,终有一天便不再只是她的小眠,也不能长久待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