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洛迦有意还是无意,两人所落之地恰好便在凤珩面前。
凤珩见得近在咫尺红色身影,几乎是本能地便抬起早已没了知觉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凤鸢的衣摆:“师尊......”
他的声音甚至比被黑雾吞噬时更微弱,分明该是属于孩子的软糯,可此刻却尽是晦涩喑哑。
凤鸢已经很累,意识都有些涣散了,可乍一听见凤珩的声音,消散的意识却仿佛缓缓归了位。她阖目片刻,待得头脑略微清醒后,便强撑着身体,挣扎着从洛迦怀里站起了身。
可到底是受了重伤,她才一挣脱洛迦的怀抱,便直接就要跪了下去。
洛迦很清楚凤鸢要做什么,他并没有拦她,只默然收了本是虚扶着她的手,任由她似轰然倒塌般跪了下去。
凤珩和陆承见、彭罗见着洛迦竟是丝毫没有要扶凤鸢的意思,竟然就那样看着凤鸢倒下去,震惊不解的同时,都不由得便要去扶住凤鸢。
可下一刻,本是要跌倒在地的凤鸢竟是拄剑半跪而立,看似单薄的背脊也挺直如岩间遒劲碧竹,任尔疾风骤雪,我自坚韧如初。
而她的身后,便是如山岳屹立不倒的雪色身影。
凤珩眼角余光里见着两人交缠的衣袂上缀满飘落了的凤凰木花,他攥着凤鸢衣角的手骤然收紧。
凤鸢这样跪着,恰好可以与凤珩的视线齐平。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和身高的小白团子竟然浑身是血,除却脸颊还是白皙的,根本就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她蓦然想起小白团子本是被黑雾困住,根本该是动弹不了,也催动不了灵虚佩的,可师尊却赶来了。
这便是忤逆黑雾,催动灵虚佩的代价吗?
她颤抖着手,却不敢抚上他的身体,正在她想开口求洛迦帮凤珩疗伤时,便见得小白团子皲裂的肌肤刹那间便恢复如初。
她心间的重石瞬间落了地:“阿珩,快谢谢师祖帮你疗伤。”
凤珩感觉到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忽然充盈满了一股浩瀚磅礴的灵息,断裂的经脉寸寸修复。
这样的手法,他即便不抬头也知道是谁帮他疗的伤。
“谢谢师祖为阿珩疗伤。”这次,他甚至没要凤鸢的再三催促,握住凤鸢染血的手的同时,心乱如麻,甚至本能地便朝洛迦深深叩首在地,“师祖,师尊也受了重伤,阿珩想求师祖也救救师尊!”
话一开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那样木然地跪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反应,怎么会心慌到觉得洛迦不会救凤鸢。
凤鸢也愣住了。
她没料到凤珩竟是会这样叩首在洛迦面前。
虽然在修真界,叩首本也是一种表示对长者敬意的礼节,可这个孩子到底有多固执且别扭她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这样对师尊叩首。
想到这里,她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她今日的伤总算是没有白受的,可他还这样年幼,却已经这样细心,竟然看见了方才师尊探了她的脉息,却没为她疗伤的事。
凤珩叩首下去时,洛迦便看向了他,也看向了他手里的灵虚佩。
凤珩是一直跪着的,他深深看了他许久,才淡声道:“起来吧,并非是师祖不救你师父,而是她受的伤正是她修为突破的因由,所以暂时还不能疗伤。”
他安抚道,“不过阿珩放心,你师父不会有事的。”
凤鸢也扶起小白团子,“师祖说得对,并非是师祖不为师父疗伤,而是师父是要以伤领悟突破。”
她抱过他,轻声道,“阿珩放心,师父不会有事的,师父还要看着你长大,还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怎么会有事?”
她的怀抱没有以往的温暖,是一片冰寒,甚至他靠在她怀里都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与沧山魔窟里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别无二般,可偏偏他却丝毫不害怕,甚至竟然莫名地觉得心安至极,仿佛只要她在,就真的可以此生安稳。
他埋首在她颈侧,眼前分明一片漆黑,可却又仿佛浮现出她一袭血色衣衫踏光而来,一剑披散邪祟的身影,他攥着她衣袂的手骤然收紧。
寂静的秘境里,他听见她道,“师父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食言?”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安抚,平和如水,却能荡起久久不息的涟漪。
有凤凰木花坠落在他手背上,冰凉的,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凤鸢察觉到了自己的衣衫被凤珩攥紧了,她顺势盖在他手背上,白皙却布满厚茧的手轻轻握住他婴儿肥的小手,“阿珩,答应我,无论怎样,一定要相信师父,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她问完,便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可许久了,他却始终未曾开口。
就在她以为是她问这问题太急切了,正想改口时,却忽然感觉颈间滴落有湿润。
凤鸢抱着凤珩的手,骤然僵住了。
阿珩他......
哭了?
她想把他从怀里抱出来看他是不是哭了,可她一抬手便觉得使不上力,何况他又存了心窝在她怀里不出来,这时的她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因此她只能柔声问:“怎么哭了?”
她试着为他拭去眼泪,“别哭了,告诉师父怎么了。”
凤鸢那只手伸过来时,凤珩没让她为他擦泪,而是枕住了她那只手,感受她身体的温度。
唯有这样,他心底的惊骇不安才得以有片刻的宁静,他才清楚地感知到她还活着,她没有出事。
“我只是突然很害怕。”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低到消散风中,凤鸢虽是灵力耗尽了,可毕竟修为还在,又离凤珩这般近,自然是听见了的,曾几何时,她其实也那样害怕过,思及此,她便更加放柔了声音,追问道:“害怕什么?”
可凤珩这次无论如何却也不肯开口了。
正在她想继续追问时,却忽然听见了少年凄厉哀切的呼喊:“兄长!”
凤鸢与凤珩同时侧头看去,便见得本该重伤、活不久的陆时非,不知何时眉目间竟是一丝病态也无,而倒在他怀里的陆承见却是面色苍白,七窍都开始溢血。
本该是在意料之外的,可凤鸢竟然又觉得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要救活将死之人,她知道修真界里除了夺舍,还有一种以命易命的救人方法——转魂术。
转魂术不难,难的是要救人之人心甘情愿。
这修真界里人人皆求坦荡仙途,何况修士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消散于天地间。
这样大的代价,又有谁会愿意甘愿舍命救人?
她看得出来陆承见极为重视陆时非,此前陆承见的举动其实也已经有了异样,他会选择以命易命并不奇怪。
正在凤鸢愣怔间,本是被她困住的梅揽月竟然不顾会毁去修为的禁制,浑身染血地闯向陆承见。
她蹙眉,梅揽月这样挣脱她的禁制,今后都怕是废了。
她看向满目绝望的梅揽月,不过短短两月,她竟为了陆承见这样自毁前程?
凤无尤走得急,根本来不及带走了尘和梅揽月。
梅揽月挣脱了禁制,跌跌撞撞着奔向陆承见,束缚了尘的禁制却没被挣脱,不过了尘要挣脱禁制也很简单,自毁修为。
不挣脱禁制,了尘跑不了。
以自毁修为挣脱了禁制,了尘也跑不了。
所以凤鸢并不担心了尘会跑了,她便又转过目光看向了陆时非和陆承见。
陆时非很清楚自己的伤,可现在他身上不止没伤,连修为都恢复了,而兄长却倒下了。
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颤抖地抱着陆承见,嘴唇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脸色苍白,浑身剧痛的陆承见却是努力扯出一抹笑,安抚陆时非道:“仙途坎坷,生死有命,时非,别伤心。”
陆时非见着陆承见浑身剧痛却还要安慰他,心痛如绞,可却无能为力,转魂术只能转魂一次,他没办法替兄长。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因为他的鲁莽而死。
陆时非扣着掌心的手寸寸收紧,连扣得掌心满是血迹也没松开过。他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茫然无措地求救:“兄长...谁能救救兄长......”
“今后我不在身边,你独身历练,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再像今次这样莽撞。”
陆承见的声音微弱喑哑,每说一句话,他的口鼻间便更是不住地溢出鲜血。
陆时非颤抖着手抚上陆承见的口鼻,想为他擦干净血迹,可却越擦越多:“兄长你别说话了,我找人救你,我一定会找人救你的......”
“先答应为兄。”
陆时非满手都是陆承见温热的血,他从未有一刻这样悔恨过。
他的手是颤抖的,声线更是完全不稳:“答应,我都答应兄长...只要兄长好起来,我都会答应兄长的,我再也不那样莽撞了,我一定好好跟在兄长身边修炼......”
陆承见剧痛间,摇头笑了,时非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说过我们还要一起走遍七洲四海,诛杀魔门余孽,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的,兄长,你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