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床边,牵过床上躺着的女人的手,问:“姆妈今晚上想吃什么?以云做给你吃。”
女人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头发却白了一半,脸上有点消瘦,一身都是药味。
她拍拍以云的手,叹息:“以云啊,你不用这么孝敬姆妈的,姆妈这条命也没多久了,你快去伺候小姐,争取能嫁个好人家……”
杜以云打断她的话:“姆妈又开始说丧气话了,郎中可说了,只要姆妈好好调理,会好起来的。”
女人是杜以云的姆妈。
在杜以云小时候,她家里还有点钱财,但父亲嗜赌,很快败光家里钱财,之后种种不必赘述,等父亲病死,母亲自尽,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时,杜以云才三岁。
杜以云幸运的是,她奶娘从没抛弃过她,她们两人相依为命,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可杜以云不懂,只知道一直问:“为什么今天没有肉吃呢?”
为了维持生活,奶娘一下子接了很多绣工的活,差点把眼睛折腾瞎了,只为了让杜以云能高兴吃顿饭。
等到杜以云八岁开始懂事,主动到杜府找活计,姆妈的负担才没那么重,然而却很快病倒了。
郎中说这是劳碌病,这辈子过分操劳的人会被这种病磋磨着,直到死亡,姆妈认命了,杜以云不认。
杜老爷杜夫人心善,在杜府空出一个房子,让杜以云养着姆妈,为了求医,杜以云的月钱从没留下多少。
不管如何,为了姆妈,她得挣钱,挣很多钱。
系统在以云脑海里问:“有必要给她治病吗,不就是这个小世界的npc,她要是真的挨不过,死了也是正常。”
以云说:“对你来说是npc,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一辈子。”
系统纳闷:“大道理你都会,怎么就不会听我的话做任务呢?”
以云没理它,她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每个小世界里都有形形色色的人,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为男女主服务的,但他们有活下去的资格。
以前她的想法和系统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茶馆。
这次她来得有点早,翻出差一点绣完的五色锦鸟图,手上捏着绣绷,正对着光一针一线地补起来。
她杏眼盯着绣绷,脸上没有其他神情,静谧温柔。五色锦鸟的用线十分好,绣好的面折射亮眼的光彩,晨光在她如玉的指尖舞动,她在以光入绣,而不是线。
楚承安踏上阶梯,看到这一幕,脚步忽的放轻,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生怕打扰这份幽静。
倒是杜以云回过神来,她放下绣绷,福了一礼,道:“侯爷。”
楚承安撇开衣摆坐下,他眼睛仍落在绣绷上,他眼睛微微上抬,看着她放在绣绷面上的手指,他难掩惊艳神色:“很好看。”
杜以云于针线活上本来就有天赋,这手女红还是姆妈亲自教给她的,便不由有些骄傲说:“那自然是,想不到侯爷也有眼神好的时候。”
楚承安:“……”
他能清楚看到靶场上所有红心,居然会被质疑眼神不好。
还好他不纠结这点,只说:“我今日找你,是因为我会到杜府说清七年前的事,在那之前,”他递出一封信,“信里只是简单的交代,由你交给如月。”
看杜以云一下拉下去的脸色,楚承安说:“你识字,可以看看信中有无逾矩的话语。”
杜以云手指按在信封上,压出几个凹痕,心里反复念着,如月,如月。
瞧,他叫得多么亲切。
过了半晌,杜以云从喉头挤出三个字:“二十两。”
6、第六章
“二十两……”
周鞍掰着手指头数钱。
侯爷的根基都在西北,武安侯府是皇帝送的,里面带一整套下人体系,侯府没有女主人,都是周鞍在打点,他兼任侯府管家。
因此侯爷三番两次从他这里拨款,上回要三十两,这回又要二十两,周鞍忍不住问:“侯爷要这二十两是?”
楚承安坦坦荡荡:“传信给杜如月。”
周鞍委婉提醒:“侯爷不是说,不想强求杜姑娘嘛?”
楚承安说:“嗯,我只说七年前的恩情,修书一封。”
周鞍知道了,一定是杜以云那个丫鬟开的价,她看侯爷好宰,完全把侯爷当冤大头,他兀自替侯爷着急,可侯爷却不甚放在心上。
这事上,周鞍却留了个心眼。
杜以云为什么这么缺钱,动不动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按周鞍看,除了赌徒,没谁这么花银子,他既然要调查,突破口就在每天保护杜以云的暗卫身上。
楚承安这回安排的暗卫很老实,只要他们不问,不该说的他绝不多说一句,反之,他们问了,他也会尽职。
趁着暗卫得空,周鞍找到这个暗卫,说:“老三,你把她出府到回府这条路上做的事都说出来。”
老三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画了个圆圈当杜府,接着画出一条线:“她从杜府出来后,到赵记钱庄。”
周鞍一拍手掌,恍然大悟:“赵记钱庄明里是钱庄,暗地里是赌坊,她一定是去赌钱,才会这么缺钱!”
老三看着周鞍身后,支支吾吾,周鞍着急:“你快说啊,到底是不是去赌坊了?”
突然,周鞍的肩膀被一拍,他扭动脖子回头看,楚承安背着手站在他后面,声音阴森森的:“哦?你怎么知道赵记钱庄是赌坊的?”
周鞍吓得魂不附体,他单膝跪下,抱拳:“侯爷,属下错了,属下只去过一次!”
楚承安治军很严,赌博酗酒都是不允的,但回到京城,奢靡的风气还是影响到部下,他面无表情说:“自己去校场跑二十圈。”
周鞍:“是。”
周鞍心里悔得要死,他被新交的“朋友”拐去底下赌坊,虽然没赌,但这是事实,一想到是杜以云让他暴露了,更加好奇杜以云是不是赌徒,问老三:“到底是不是啊?”
老三这回把话说全了:“……她到赵记钱庄对面的馅饼店。”
眼看自己被打脸,周鞍还不信:“她的钱到底怎么花的?”
老三说:“她在馅饼店买两个饼子。”
周鞍:“多贵的饼子?”
老三:“一文两个。”
周鞍认罚了,在楚承安的目光中,他僵硬地转过身,去跑圈。
老三蹲在地上,还杵着棍子,问楚承安:“侯爷,还听吗?”周鞍点的是全过程,他好不容易回想完,不说出来太可惜。
楚承安向来不爱打探这些,不过……他脸上的纠结只有一瞬,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因为被周鞍这么一说,他也想知道杜以云是在做什么。
他席地坐下,说:“继续讲。”
老三道:“她站着掰饼子喂两只流浪狗。”
她嫌弃狗身上不干净,站得远远的,生怕被狗凑过来弄脏裙子,就这样掰饼子扔在地上,但看狗吃得欢,她脸上也露出笑容,喂完后,还用干净的巾帕好好擦手。
楚承安想象着画面,不由笑了笑,她这脾气,一副大小姐做派。
老三继续画地图。
喂了流浪狗后,杜以云还要去采买东西,这是个忙碌的早晨,按说她作为杜如月的贴身丫鬟,不应该有这么多事做,不过她在杜府想多赚点钱,自然就担了更多的事。
老三的树枝在杜以云回到杜府前,停了下来。
楚承安颇有兴致,便道:“怎么停下来了,她又干什么了,难道不是回府?”
老三两眼一闭,诚实地说:“在这里,杜姑娘拿出一封信。”
楚承安眉头一动,是他在茶馆给她的信。
老三说:“她在这里撕烂信件。”
楚承安以为自己听错,反问:“撕烂?”
老三说:“是。”
二十两交易得来的信,她根本没有拿给杜如月,而是在进杜府前,怀揣着某种目的,把信一点点撕得稀碎。
楚承安不傻,一下明白杜以云如此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他是不在意钱财,他不讨厌爱财之人,但最讨厌的,是那些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这是刻入骨子的厌恶。
楚家当年被卷入谋逆案,就是因为一个楚家的至交言而无信,为了把自己家族摘干净,害得当年楚家上下几十口人锒铛入狱,后被流放,如今只剩楚承安一人。
那所谓“至交”在楚家冤案平反之后,已经上吊自尽,但楚家已经无法挽回。
楚承安看着树枝尖的那点泥土,心想,是他松懈了,差点忘记她是言而无信的人,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人。
老三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心里不是放松,而是提着一口气,本来侯爷花二十两买个开心,但现在真相大白,希望侯爷不要过分在意那丫鬟,侯爷对不在意之人才懒得花心思。
可是紧接着,老三听到一声很轻的哼笑。
正所谓怒极反笑,楚承安不仅在意,还生气了。
这件事确实是杜以云不对。
在楚承安提出修书一封时,杜以云开价二十两,见他这般为杜如月,她心里酸溜溜的,打定主意不把信送给杜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