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最重教养,是书香门第之家,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但要是武安侯的玉佩是他们府邸的丫鬟拿的,那是要闹大笑话的。
杜如月看着丢在地上的花布包,说:“以云这么多银子是我给的,和那什么武安侯有什么关系?”
她朝父母跪行两步:“爹,娘,杜家是清流,是霁月清风,可女儿从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好友,以云是唯一一个懂女儿心思的,求求你们放过以云!”
以云趴在凳子上。
他们都指责她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可是杜如月这般,一下让她眼睛发热,鼻子都被堵住,眼前开始模糊。
她想不到杜如月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她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所谓大家闺秀,并不是看谁拿捏得姿态像,也不是看谁出手阔绰,更不是看身份,而是如杜如月这般,胸怀千万里。
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杜以云只能是个丫鬟,一个祖上阔过的穷酸丫鬟。
她抬手抹去面上冷汗和泪水,挣扎着从板凳上翻滚下来,杜如月回头看她,惊叫:“以云,你快趴着!”
杜以云摇摇头,即使面色如金纸,即使后背疼得快让她晕厥,她用手肘匍匐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两膝并拢,做出跪下的姿态。
她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触着手背,是一个大礼。
“我以云,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她趴着,泪水垂直地掉到地板,砸出一个个湿润的痕迹,“我不曾偷过玉佩,更没有存心坑害杜家。”
“我愿以死明志,烦请老爷夫人,带着我的命,到武安侯那里证明我的清白。”
话一说完,以云刚想站起来去撞柱子,才发现这副身子太弱,挨那一板子,她没法跑起来,撞柱行动自然被拦下来。
系统:“啧啧,瞧你这惨样,悠着点,自杀会导致你封号无法再做任务的,哦对了,虽然强制退出世界也差不多。”
以云说:“刺激,这任务感觉我能再做十个!”
系统:“你还想再被打十次?”
以云笑了:“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系统:“……”算了吧,还是赶紧任务失败强制退出世界吧,哦不对,怎么现在还没有提示任务失败呢?
这边系统在排查纠结,那边以云已经收拾好家当,说是家当,也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她带着体弱的姆妈坐上一辆牛车。
厅堂的那场闹剧,最终以杜如月以命相逼,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堪堪把杜以云保下来,但是,杜府里再没有以云的容身之地。
她被逐出杜府。
临行时,天空“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没过多久,下起瓢泼大雨,杜如月被杜夫人关起来,整个杜府没一个人来送杜以云,牛车没有坚固的棚子,只有草草搭起来的支架和破布,难以挡住这么大的雨,杜以云半身都湿了,未免有点萧索。
以云只能庆幸光线暗,叫姆妈看不清她的脸色,因为她背后的刺痛已经转化成闷痛,只能生生忍着,这要是旁的女子,早昏了几百回。
姆妈颇为担忧:“怎么突然把自己赎出来?杜府也是难得宽厚的人家。”
以云勉强笑着说:“计划很久了,不是突然。”
她没有把自己被赶出杜府的真相告诉姆妈,她怕姆妈太过担心,到底不光彩,她必须瞒得死死的,于是,就以自己赎回卖身契为由,带着姆妈连夜离开杜府。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想,大概先找一处落脚地点,然后再去找活计。
她得撑住,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连她自己也撑不住,姆妈怎么办啊。
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杜如月放在屋外的花都没来得及收回来,本来这些花都是以云在料理,出了这种事,杜如月趴在床上哭,大丫鬟们没太上心,只有小丫鬟进进出出收拾花盆。
其中,海青色花盆里的小白花刚开个花骨朵,就被大雨打落,焉了吧唧的,估计活不成。
一个小丫鬟捧着花盆,不无惋惜:“这些是西北的花种吧?”
“对啊,我本来还想看它能开出什么花呢。”另一个小丫鬟说。
“可惜了……”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杜家本想等天晴,挑一个好日子拜访武安侯府,但这天一直这样,只能冒雨去拜访侯府。
“侯爷,杜大人来访。”周鞍向楚承安禀报。
楚承安眉头一动,才几天,这就来求他了?
他站起来朝厅堂走,脚步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快。
9、第九章
杜兴朝在前厅等武安侯,下人麻利地备了好茶,是御用的明前龙井,往常只在御书房见到,武安侯府却随意把它拿出来招待客人。
他没有心思品尝,负手在前厅走了几步,抬眼观察侯府,檐角高飞,朱墙碧瓦,栏上雕着鸿鹄,雨幕中欲展翅而飞。
这座宅邸是两年前皇帝命人兴建的,那时候还是将军的武安侯,靠自己在西北打出一片天地,已颇得皇帝赏识,如今更是皇帝跟前的贵人,手握重权。
这样一个权贵,以云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杜兴朝叹了又叹,只希望武安侯如上次造访杜家那样,能够念在旧情,不追究杜家的失误。
楚承安没有让他久等,没一会儿,他推门而入。
只看他一身圆领袍,从额头到下颌,双目奕奕,掩不住的俊逸蓬勃,他是从别幢过来的,没有撑伞,肩膀上落些雨水,在鸦青的衣服上落下一些深色痕迹,便不甚在意地拂开。
只是他抬起眼,眼神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象中的人,几不可查地皱皱眉头。
杜兴朝站起来,拱手道:“侯爷。”
楚承安客气道:“杜大人,坐。”
两人这么坐下,杜兴朝是个文人,文人呢,遇到有些说不出口、自觉理亏的话,就难以直接来,比如他要说玉佩这件事,他心里斟酌着,就从桌上的茶开始说:“这茶入口回甘无穷,实在是好茶。”
楚承安心里有事,应和:“嗯,好茶。”
杜兴朝又说:“这雨下了这么几天,总是没个停的时候。”
楚承安心道怎么还不说杜以云,随口回:“嗯,好雨。”
杜兴朝噎住,楚承安一句话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楚承安回过神,说:“……知时节。”
杜兴朝道:“侯爷也喜欢杜子美的诗?”
那句诗只是楚承安脱口而出,看杜兴朝有聊诗的意愿,冷淡答:“尚可。”
楚承安在和杜兴朝寒暄时,心里也有疑虑,他还以为,杜兴朝会把杜以云提过来认,但杜以云却没有来,只看到杜兴朝时,他甚至下意识找杜以云。
可杜兴朝身边只有一个垂着手臂的老奴。
不过楚承安没有纠结,他想,杜以云没来也是一样的,她或许不敢再来,毕竟,他要她认错,岂不是信手拈来。
他脑海里乍然浮现她目空一世的神情,也不知道被他反手来这么一下,她会不会气得两颊都红了,说不定会想拖鞋子扇他。
听杜兴朝说话,楚承安垂下眼睛,有点心不在焉。
寒暄终于在他耐心快告罄时结束,杜兴朝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话语:“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侯爷。”
楚承安提起精神来,总算是要说到杜以云的事。
“侯爷在找的玉佩,极有可能是我们府上的丫鬟捡到。”杜兴朝说。
楚承安抬起眉梢,隐去眼底的兴致,却道:“哦?”
杜兴朝抬手让他身侧的老奴拿东西出来,老奴打开随行的箱子,捧出另一个箱子,毕恭毕敬地拿到楚承安面前。
锁扣“咔哒”一声,箱子打开,一排银子齐齐整整躺在里头。
楚承安皱眉:“这是……”
杜兴朝还是难以启齿,他咳嗽一声,说:“侯爷,这是玉佩换来的钱,府上丫鬟捡了玉佩后不懂事,居然拿去换成钱,这是从她屋中搜出来的,实在是……”
楚承安目光略过那些银子,五六十两的样子,他心道那财迷居然真只是敛财,却不花这笔钱。
楚承安眸色太深,看不清情绪几何,杜兴朝心里难免打鼓,他叹息:“我和夫人问过那丫鬟玉佩在哪里,她不肯答。”
楚承安盯着银子没说话,心想她能答出来才奇怪,因为玉佩是他编造的。
杜兴朝继续说:“这个丫鬟平日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但是没想到她拿了侯爷的玉佩还变卖了,实在是、败类,是我杜府对不住侯爷。”
杜兴朝声音含着悲愤,这一声“败类”是戳杜以云的脊梁骨骂的,楚承安骤然双目一沉。
明明他作为罪魁祸首,才是那个该幸灾乐祸的人,他是想看她吃瘪,可现在听到别人骂她,他不仅没觉得痛快,反而生出一种郁气。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
“如今玉佩不知所踪,万望侯爷大人有大量……”杜兴朝还在说,“那丫鬟原想撞柱而亡……”
楚承安突然开口:“什么?”
杜兴朝以为他为玉佩丢失生气,战战兢兢说:“丫鬟想撞柱而亡,杜府念在她服侍小姐多年份上,把她赶出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