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以云没有说话。
正当崔珏心有疑惑时,那小书童拿着一张纸走过来,两手捧着递给崔珏表弟,只看那纸上,一行娟秀小楷写着:“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陵霜。”
横竖撇捺,一笔笔很稳妥,丝毫不见执笔主人的羞耻和愤怒。
接着只听白以云说:“一共十四个字,请如约支付一字十文,一共两贯铜钱并四十文。”
在她说完后,小书童配合地拿出钱袋子:“这位爷,这里还支持找零。”
崔珏:“……”
他抬起眉梢,也成,是他多想,陆白氏就是为赚一口饭的钱,没什么不对。
“还以为会有点节操呢,不过如此。”崔珏表弟嘀嘀咕咕,没见着美人,郁闷地拿着半首淫/诗看来看去,想着这平平无奇的小楷怎么卖到一字十文。
崔珏清清嗓子,表弟不敢再造次,忙把诗藏到袖子里,还了钱。
有了崔珏这一出,其他几个纨绔不敢再出口调戏,怕坏了崔珏的心情,他们让白以云写的只是些寻常诗句,不过草包纨绔脑子空空,甚至连小儿歌谱都出来了。
白以云写完之后,她轻轻吹吹纸面,又揉揉因写得多而酸软的手腕,让小书童把纸拿出去。
至此,这场闹剧总算要结束。
可几人就要离去时,白以云觉得不对,微微提高声音:“公子且慢。”
崔珏停住脚步。
白以云说:“你们还有一人没有写,是不需要写了?”
崔珏是以云口中唯一没写字的,他鞋履一转,衣摆露出飘逸的弧度,微微颔首,道:“在下不需要写字,辛劳你了。”
崔珏这样的人,刚刚阻止表弟的荒唐行径,只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而不是真的出于对一个寡妇的偏护,所以这句话带着距离感,生疏又礼貌,没有逾礼。
白以云心底明白,不过,这点帮顾对白以云来说够了,毕竟这几个月来,面对带着恶意的男人的调戏,她都要忘记自己其实并非浪□□子。
她无声笑了笑,想给崔珏留点什么,便一边伏笔写字,一边说:“我赠一句话给公子吧。”
小书童再一次拿着纸送到崔珏手上。
崔珏展开纸,上面的小楷不如最开始那般端庄,随性许多,只写着: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崔珏:“……”
这句话出自百年前著书孔子家语,是指一个人若长期和品行高尚者为伍,如于芝兰之室沐香,自身也会带上兰香,反之,长期和品行败劣者为伍,如置身卖鲍鱼之地,融入其中,难以察觉自身沾染臭味。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以云一句话,好听点是指出崔珏处于“鲍市”,难听点就差直说崔珏是一个伪君子。
崔珏先是一愣,慢慢回过味来,世人常说他如芝如兰,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虚伪,他不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倒是眼底漾起细微的笑意。
仔细折起纸张,他礼节性一揖,说:“那么,多谢了,告辞。”
以云隔着一层帘子看他,不由好奇问系统:“崔珏没脾气的?”
系统因以云没随最优解算法走有点生气,本来剧情里是没安排这一段的,只是以云演绎的白以云开口留住崔珏,并没有任何不妥当。
想到以云对“白月光”人设把握这么强,系统声音更闷:“人是真君子,气度好着呢。”又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想学第一个世界玩激将啊?啊哈哈,失败了吧!”
以云把笔放下,无声抚掌夸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好厉害哦!”
系统:“那是,我可是新一代人工智能。”
以云继续彩虹屁:“厉害厉害你太强了!”
系统品出点奇怪的感觉:“别夸了,阴阳怪气的。”
以云:“呜呜呜我认真的。”
这回崔珏真要走了。
只是他和几个表堂兄弟前脚刚迈出书斋,却被人堵在书斋门口,来者是一个又圆又胖的妇人和近十个高壮的仆妇。
妇人面露凶煞,一声河东狮吼振得人耳膜发疼:“陆白氏,你给老娘滚出来!”
连坐在书斋里的以云都被震得两眼圆瞪,更别说和她们正面迎上的崔珏一行,受不了的已经捂住耳朵,崔珏也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泼妇一手叉腰,一根手指快怼到崔珏脸上:“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泼妇本想骂崔珏,却在看清崔珏时眼神一晃,差点忘记自己要来做什么,好在身边仆妇提醒她说:“夫人,这肯定是陆白氏那狐狸精的骈头。”
说到陆白氏,泼妇终于回过神,理智气壮骂:“你这小白脸肯定是陆白氏的骈头吧!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了了!”
饶是崔珏气度再好,此时也不由沉下脸。
以云更是一脸懵逼:“什么鬼?”
熟悉剧情的系统扯了一句文绉绉的话:“那老话怎么说来着,寡妇门前是非多?”
简单说,这位夫人是商户张大耳的妻子张林氏,张大耳有一次慕名来看白以云,当时白以云还没支帘子,张大耳一下就给迷住了,过了这么久还念念不忘,要不是白以云在守寡,张大耳都想一顶轿子把人接去张府。
从此张大耳冷落张林氏,张林氏越想越气,在家中仆妇的建议下,干脆带着一帮人来堵白以云,她要逼得白以云身败名裂,彻底滚出苑城。
于是张林氏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
她带着那群人堵在书斋门口,自己撸起袖子走进书斋,喊:“怎么的,你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出来是吧?”
以云哂笑一声。
她缓缓说:“我没有抢过你夫君,我只是给他写过字,除此之外再没接触过,你若是不满,有什么气冲着他去,冲着我来算什么?”
白以云确实坦坦荡荡,张大耳不是没送过她别的,都被她退掉,拒绝得很明白,不过她之所以退掉,是她看不起张大耳,等离开陆家,她觉得以自己的姿色,不至于去给商户做小妾。
真是不知道张林氏怎么想的,也不看看她丈夫什么模样,值得她白以云倒贴?
她也是有野心的。
此时,她一开口,一字一句的柔软,和张林氏粗噶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让张林氏越听越觉得像狐狸精,她往地上呸一口:“就你这狐狸精,好意思怪到我家夫君身上?”
以云摇摇头,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干脆站起来,撩起帘子。
一霎间,张林氏哽住,又一次忘了本来到口的骂话,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话:“你这!这狐狸精!”
崔珏身边几个表堂开始吸气,小声起哄,崔珏只朝那边一看,目光也不由顿住。
白以云长得好,是超脱俗世的好。
她只着一身素衣,头发也只是松松垮垮绑着发尾,然而这般不着装饰,却与“寡淡”二字扯不上边。
肤白如凝脂,香腮若雪,她黛眉下一双多情桃花眼,唇不点而红,光是如此形容,顶多只是俗世间的美人,但这样绝佳精致的五官在她脸上,居然没有哪项盖过哪项,彼此之间相得益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需要静静立在那里,已然入画。
待她款步走来时,直教人觉得所谓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合该如此。
若美人有划一二三等,她定是特等。
崔珏略过一眼,眼中浮出纯粹的赞许,竟有些理解纨绔表弟为何非要拉他来这里。
但也只有一眼,与表弟目光黏在白以云身上不同,他已经撇开脸,目中有些许思量,显然在想该如何离场。
白以云习惯被众人目视,她没有半点不习惯,只是蹙起眉头看张林氏:“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林氏在初初惊艳过后,一股嫉恨冲上头脑,伸手就去拽白以云,看来是要拿出女人干架的绝招
扯头发。
以云眼疾手快,连忙后退几步,张林氏扑了个空,回头狠狠推她一把。
以云往后趔趄,正怀疑自己该撞破脑袋时,忽然,她肩膀上抵着一只手,生生稳住她,阻止她摔倒地上。
她下意识抬起头,和一双温润的眼睛对上。
出手帮她的,正是崔珏。
所谓珏,指双玉合并,玉中之王,崔珏完全担得起这个字。
男人面容已经长开,眉如远山,星目奕奕,清澈地映出白以云诧异的神情,他鼻若悬胆,面如上好的白玉,即使唇角微抿住,以云也能看出他嘴唇大小恰如其分,唇峰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这种面相者,最为温柔,芝兰毓秀,难掩谦谦君子之态。
两人离得有点近,白以云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像冬季第一支梅花扑面的香味,可他仅仅扶她一下,随机放开,只说:“当心。”
这一声就像贴着耳畔的低语,直叫人一霎心狂跳不已,白以云的耳垂不由红起来。
以云心里:“我可以!”
系统:“???你在说什么?”
以云回:“不是,我说他长得还可以。”
系统:“我没聋,你可以个鬼,做白日梦去吧,这是男主!”
作者有话要说: 阴诗出自:孙绰乐府诗歌情人碧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