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见着今上的态度,于是,恭喜祝贺的礼物流水似的送到赵嘉芙他们院子里。
赵嘉芙就叫红绡记了账册,全都收了填进库房里去了。
时光弹指,半个月过去了,魏询的伤势恢复了大半,但这个狗男人似乎很喜欢跟赵嘉芙天天躺在一起,成日里装作一副虚弱不经风霜的样子,仍是赖在床上做个不肯起床出门的死宅。
赵嘉芙觉得这人不知道为什么比她还要娇气,寻思着找个机会教教他做人。
夜里头,两个人用完晚膳,各自盘腿在床上坐着,一人坐床头,一人坐床尾。
赵嘉芙开始说话:“我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现在在转第三圈了,魏询,你几圈了?”
魏询不疾不徐,配合道:“我跟在你身后呢,你走慢点,别动了胎气。”
赵嘉芙继续道:“好的,第三圈走完了,我现在在给锦鲤喂鱼食,它们活蹦乱跳,吃的很是开心。”
魏询道:“我在看着你喂鱼。”
赵嘉芙拍了拍手,道:“好了,鱼也喂完了,我去给花浇个水。顺便去看看小花。”
小花,便是今上赐的那只花羽大公鸡的名儿,形象贴切。
魏询点点头,脸带笑意,道:“好,我陪你一起。”
……
红绡跟薛放守在门口,屋里两个人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听了半个月了。
两个人难掩惊恐地看着对方,一脸“你家主子是不是哪里不对劲”的表情。
这事儿还是赵嘉芙先挑起来的,她觉得自己跟魏询成天躺着养膘也不是个办法,但两个人又都懒得动,根据她以往减肥时收藏几个博主锻炼的视频,看过就等于减过,赵嘉芙决定,这会儿是没得给她看了,那她就用说的吧。
她自己“说过就等于练过”还不够,还拉着魏询一道,两个人一起。
于是,每天他俩用过膳,都会嘴炮运动一大波,仿佛真的很消耗体力似的运动过一番。
这毛病甚至出现“人传人”现象,华仪公主跟贺兰景他们都染上这毛病,每天在府上念念有词。
……
这夜,赵嘉芙带着魏询运动完后,她决定得晚点儿新游戏了,她道:“魏询,我们来玩个正话反说的游戏吧。”
魏询身子轻轻靠下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道:“好啊。”
赵嘉芙道:“我先来。”
“我一点都不想做富婆!”
魏询轻笑了下,显然已经掌握了这个游戏的规则,他道:“我一点都不爱赵嘉芙。”
赵嘉芙乍一听火气都冒上来了,可男人眼底含着狡黠的笑意以及如水一般的深情,赵嘉芙才把那股子气给憋了回去。
她狠狠道:“魏询,我一点儿都不想揍你。”
魏询嗓音微沉,嘴上说着最假的话,眼底却藏着最深的情,他道:“阿芙,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赵嘉芙握紧小拳头,气鼓鼓道:“魏询,我要给你再娶十个老婆!”
魏询道:“阿芙,我要把这世上,最差的都给你。”
虽然知道是个游戏,但是赵嘉芙突然之间就代入了,整个人都有点儿炸毛,开始不讲武德,道:“魏询!我真的是永宁侯的女儿——赵嘉芙!”
魏询一顿,房内烛火明艳,隔着帷帐照进来,光影明灭,赵嘉芙的话,他只是在初听时有一瞬怔愣,但似乎并没有过多的诧异。
须臾,魏询牵住赵嘉芙的手,眸色深深,看着赵嘉芙微微隆起的小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薄唇动了动,嗓子哑了下,道:“阿芙,我是广平王的亲生儿子。”
第79章 . 从前 他那一碗亲手端上的燕窝,毒死了……
赵嘉芙愣了愣, 没想到魏询会在这个时候,跟她实话实说。
万事皆有前情,可魏询身世的前情, 她在原书中已经知晓, 这是他此生悲剧的最大起因。也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是刻在骨血里不愿被人知晓的秘辛。
她本来以为,魏询告诉她这件事情, 是会在很久以后。
至少不是现在。
但她没有想到, 魏询会现在告诉她。
她对于魏询而言, 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重要的多得多。
赵嘉芙明眸眨了眨,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魏询, 一言不发,做一个乖巧的倾听者。
明烛一寸寸燃尽, 室内一点点暗下来,魏询瞳眸中是跳跃的微光。
一切都是如此难以启齿, 魏询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一点一点讲给另一个人去听。
那是他无数个夜里的梦魇,是他此生都无法逃脱的噩梦。
“母妃是在一次宫宴之后半年,才有的我。”他双手攥紧,五指掐进掌心,脸上是克制的悲伤。
“小的时候其实我不明白, 为什么母妃同父王看我时的眼神, 都那样嫌恶。”
“为什么父王从来不来怀瑾院。”
“为什么母妃终日以泪洗面,只有看到阿姐时才会偶尔不哭。”
“直到母妃入葬那一日,那个人满脸悲戚、一身素服来看母妃, 我才知道,我身上流着的是那样肮脏不堪的血液。”
“他以为我不记事,他以为他高高在上,只要露出一点悲悯忏悔的神态,所有人都应该原谅他。甚至因为他的忏悔,而觉得他不曾有错。”
魏询牙齿磨了磨,嗓音发狠,带着深沉的恨意,说:“他不配。”
赵嘉芙往魏询身边靠了靠,离他很近,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那个人,是今上?”
虽然是个疑问句,可赵嘉芙早已知晓答案。
魏询瞳眸骤缩,顿了顿,点头道:“是他。”
魏询看向赵嘉芙,眼底是一丝紧张,仿佛这样的真相,会让赵嘉芙嫌弃瞧不起他。
赵嘉芙攥住魏询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抚住他的脸,轻声道:“魏询,那不是你的错。”
赵嘉芙笃定道:“没有做错事的人,不需要背负任何污名。”
魏询顿了下,他其实也曾这样想过,可每每想到他母妃看向他时冰冷且带着恨意的眼神,他整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个错误,是那个生下他的人一生的污点。
魏询的母妃,苏伽蓝,是随国公府的千金,姿容绝色,乃是大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少时便有美名,求亲的人踏破门槛,随国公却一概不允。苏伽蓝嫁给广平王前,是有恋人的,只可惜那恋人没有煊赫家世,只是随国公府的一个小小门客,是随国公请回来教习苏伽蓝读书习字的西席先生,是她的老师。
苏伽蓝这样的家世容貌,注定是不可能嫁给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男人的。
可爱意从来不能掩藏,在苏伽蓝一声声抑扬顿挫的“老师”下,陈醉还是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
时值先帝九子夺嫡,随国公慧眼识人,站队了今上。只是先帝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最厌恶结党营私之事,为了得先帝青睐,初见便爱上苏伽蓝的今上终是没有娶苏伽蓝,而是为了不让先帝起疑,与随国公谋定,以陈醉的性命作为筹码,逼苏伽蓝嫁给了当时的闲散王爷——广平王。
后今上韬光养晦被封太子,先帝驾崩后,今上顺利即位,随国公府也因从龙之功,掌了南夏的兵权。
即便后宫充盈,美人环伺,今上仍旧忘不了当初对苏伽蓝的惊鸿一瞥。
那时的她明艳活泼,一袭淡蓝的广袖流仙裙于身,宛如蹁跹欲飞的蓝蝶。
此一面,便叫今上记了数年。
而为了保住恋人性命而不得不嫁入广平王府的苏伽蓝一直郁郁寡欢,广平王此人爱慕美色,初时对苏伽蓝关怀备至,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苏伽蓝那时已是心死,在广平王接连不断的攻势下,终是认命,一年后,产下了广平王府的大郡主魏依。
那时广平王正爱苏伽蓝爱得深沉,连给爱女取的名字都谐音——唯一。
苏伽蓝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再多的不快乐也一点点抛之脑后,满心满意只扑在那小女儿身上,许是初为人母,许是想麻痹自己找点事情来做,能叫她忘了那段不该有的孽缘。
苏伽蓝也一点点对广平王放下戒备,偶尔露一露笑颜。
苏伽蓝却不知道,宫墙内高高在上的那位,因为未曾得到,对她的爱意日夜痴缠,已是深入骨髓、魂牵梦萦。
午夜梦回,汗湿衣襟,眼前浮现的都是那一张出尘绝艳的明媚脸庞。
或许那并不是爱,又或者只是因为强烈的占有欲想要得到。
一次宫宴,苏伽蓝只饮了一杯果酒,醒来后却是在那人的床榻之上。
明黄的帷帐,陌生的龙涎香,和帷帐内与人欢合后的暧昧气息,萦绕在苏伽蓝的眼前鼻尖。
那个男人一脸淡漠,正起身穿衣,龙纹图案刺得她眼睛生疼,那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道:“不要想着寻死。”
“随国公府、广平王府,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
苏伽蓝只觉得恶心,她觉得自己脏得彻底。
可那人口中的那些人的生死,与她何干?!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尖锐的簪子扎进那人的胸口,殷红的血一点点染透他明黄的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