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天的飞雪之下,有公子青衫温润,外罩一件白色的大耄,从院外的小径上缓步走近。
他身姿修长,姿态优雅,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揭开兜帽,露出顾倾那张俊美倾城的脸。
“瑾儿,许久不见,你好吗?”
穆瑾一瞬间觉得,飘在他周身的雪花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瑾儿?”顾倾歪歪头,因戴兜帽而掉出发髻的一缕黑发落在颊边,“不请我进去吗?”
穆瑾一下子回过神。
拒不承认她看人家看呆的事实,穆瑾冷着脸杵在门口:“时辰已晚,顾太医来我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顾倾要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
他收回脚,清润漂亮的眼睛专注地望向穆瑾,里面除了温柔再看不见其它。
“你和我说规矩,是以穆总管的身份来说,还是以……女儿家的身份来说呢?”
说这话的时候,顾倾身子微微前倾,鼻尖几乎碰到了穆瑾的额头,刻意压低的尾音给他的声线镀上了别样的性感。
穆瑾……穆瑾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顾倾唇角微勾,一个如雪山之莲般温雅惊艳的笑容还没等展开,领口被穆瑾一把揪住,一个大力将他拽进了门。
“砰”地一声,房门被大力地合起,桌上的烛火被冷风冲击而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映在穆瑾的脸上,更衬出她妖娆到鬼魅的五官。
顾倾故作踉跄了几步就轻松站稳身体,伸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口被抓皱的部分,含着笑意的眼神在穆瑾脸上定了一下。
“怎么这么热情。”
穆瑾默默裂开一道缝隙:热情,谁跟你热情?这门四开八敞,你没看到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么?
即使已经开始陆续做一些原主过去的梦境,但是顾倾的戏份还没有出来,穆瑾对这个自以为和她熟稔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原作里也没有相关描写,只好默不作声地指指桌旁的凳子,示意先坐下再说。
顾倾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客人,顾盼生辉的眼睛在房间内打量一圈,目光在上次戎锋停留的小榻上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他扬起脖颈,如玉的手指一点点地解开大耄的细带,一举一动都带着般般入画的高雅气质。
直他到坐到椅子上,穆瑾都以为自己是看了场美男脱/衣/秀。
穆瑾沉默地倒了两杯茶。
顾倾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只是回来一月有余,你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穆瑾心道,大概是你们这些剧情人物一个都不在线上,把我愁的吧。
在疫区时,大家都十分繁忙,穆瑾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和顾倾接触,此时突然独处一室,她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非必要情况下一声不吭。
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愿,顾倾也不意外,端起茶杯轻饮几口,放下时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过自己唇接触过的杯沿,叹息道:“如今你竟已不愿和我说话了么?”
“不是。”他言语里夹杂的落寞刺激到了穆瑾,下意识地开口否认,“我……不太常和人说话,不习惯罢了。”
原主从未有过交心之人,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场景。
顾倾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心痛之色,压低声音道:“我们相识十余年,我从未问过你为何进宫,为何甘冒着天大的风险做此行径,但你……本不必如此。”
穆瑾一听就知道,他想劝她放弃伪装太监,只是听着这状似追忆的话心中一动,起了试探的心思。
“顾倾。”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直呼其名,“如你所说,我们相识已有十余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为何还要多费口舌劝我?”
当穆瑾的口中叫出顾倾的名字,顾倾因心痛而略显沉郁的眼睛倏然一亮,听清问题后摇摇头,“十余年……你可数得过来,和我说过几次话?”
顾倾苦笑:“在那日你突然到太医院找我救戎锋之前,除非来潮之日有求于我,平日里又何尝与我说过话呢。”
穆瑾万万没想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望着顾倾的眼神霎时就凝滞了。
这……在原主的心里,清尘脱俗的顾太医竟然是如此一个大写的工具人吗?
顾倾还在道:“不过你从前的模样,也着实让人亲近不得……现在这样很好。”他眼里有波光万顷,摇晃着醉人的温柔,“世人多言,你凶残暴戾,残害忠良,但我分明见你为苍生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可见你本性如此,仍然是当初威胁人也要救我的你。”
穆瑾又裂开了,定了定神才勉强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你大可以不用记着。”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可以忘记,我却不能。”顾倾的目光放到窗上,那里正映出影影绰绰的雪花落在枝头的剪影,“那年我冲撞宗亲,被人教训得奄奄一息,是只有八岁的你救我一命。”
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同样抹去自己接触的痕迹。
穆瑾没注意到他这个仿佛强迫症洁癖的行为,坐在那若有所思。
原来原主和顾倾有一段这样的往事,怪不得即使顾倾不慕权贵,对原主的做法极不认同,却仍然在原主失势之后伸出援手。
本来顾倾作为原作里的医术担当,冷眼旁观她作死,只为女主保驾护航就行了,这下阴差阳错刷了他的好感度,该对之后的剧情产生什么……不对,现在还有剧情这种东西吗?
系统听到了她的心声,为此表示:“呵呵。”
穆瑾心虚又糟心。
她沉默不语,顾倾就以她为景,虽然目光鲜少离开她,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尖锐不适,反而有种被在意的温暖。
穆瑾摸了摸心口,认为这也许是原主给她留下的感觉。
倒是顾倾,见她捂心口立刻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两指搭上,“可是不舒服了?”还没等穆瑾反应过来,已经长眉微蹙,面色渐沉。
他把穆瑾的手放回她的膝上,温柔的眼睛严厉起来,“你本就孱弱,还不分轻重过度操劳,是多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那股温暖逐渐扩散,即使被顾倾斥责,也无法阻挡四肢百骸里渗透的暖意。
这就是这具身体对唯一会关心她的人的反应吗?
穆瑾一时怔然,却是再也生不起将他赶走的想法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大部分是顾倾在告诉她离开之后城西的状况,穆瑾沉默地听着,知道他在话语中省略了多少他自己起到的作用。
毕竟应太医言辞恳切重赞顾倾,全宫上下都知道了,这次开出彻底遏制疫病药方的人,就是顾倾。
穆瑾认真听着,只是最近年关忙碌,再加上一直在想办法救段榕榕,实在劳心劳力。
顾倾声音温雅柔和,烛光又昏暗温暖,穆瑾点着点着头,脑袋垂下去就不再抬起来了。
顾倾停下声音,看着缩在椅子里更显得纤弱的少女,哪里还有传言中一丝的赫赫威风凶神恶煞,分明就是听故事听睡着的小女孩。
他叹了口气,起身以最轻巧的姿势将少女抱起,感受着怀中柔弱无骨的重量,眉宇间心疼更甚。
将睡着的穆瑾放到床上,顾倾站在窗前端详她片刻,指尖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刮走了一根发丝。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能放心露出这样纯净又疲惫的神态吧。
今夜他说了许多,但有一点她不知,也不必知。
如若那一晚她没有主动找上太医院,也许这一辈子,也只等某次灾祸降临,他用命去偿还当年那一救罢了。
再不产生交集。
顾倾浅浅叹息,给睡着的人掖了掖被角,刚要转身离去,睡得安稳的人突然嗫喏了几下唇,一声轻轻的呼唤泄漏出来:“白尧哥哥……”
顾倾听得这个名字倏然回身,凝滞的目光在穆瑾全然无防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陶瓷般精致好看的手在摇曳的烛火前一挥,整个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顾倾穿回雪白的大耄戴上兜帽,背影消失在雪夜微明的天际里。
第二天穆瑾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房间顶上的横梁,意识恍惚了一瞬,才一下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双手下意识地交叉在胸前护住重要部位,在触到将自己缠得硬邦邦的布条之后,才略多了点安全感。
她怎么就在顾倾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随即想起顾倾是知道她女儿家身份的,穆瑾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拿了下来,暗自责备自己真是心大,这样随时随地能在剧情人物面前睡着可太危险了。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有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询问她是否起身,穆瑾沉声答应一句,心情沉重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宫里的年味也逐渐加重,皇帝在腊月廿六会停止早朝,所有的事物都要在这之前处理好。
可怜穆瑾第一次穿越到古代,还一下子成为了操办皇宫里年务的内务总管,对一个户口本只有自己一人,过年随心所欲的现代人来说,无异于开局即地狱。
大燕国极为注重过年,三十当天会阖宫举行从宫嫔到大臣,所有人都需赴会的“新岁宴”。当穆瑾了解过这新岁宴的流程之后,觉得也不过是皇帝大封六宫论功行赏的一个仪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