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黄沙之上,一座古朴庄严的城池立于赫赫的罡风中,梦里的视野十分模糊,她却清晰地看到,高大的城门正中写着两个刚劲的字“西羌”。
她恍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原主穆锦文的故乡,如今已经覆灭在大燕铁骑之下的西羌王朝。
西羌王一个用力,将她整个身体都举到肩头坐着,她的视线一下子拔高了许多,欢快地拍手叫好。
城墙巍峨绵延,远方风沙席卷,她稚嫩的心间辽阔无边。
“阿瑾,你怕不怕?”西羌王将她抱下来,声音粗犷而豪迈。
“不怕!”她听见自己坚定地回答。
西羌王豪爽地大笑,随即让她直视着自己,慈祥又严肃,“来年入燕,白尧会帮助你在燕宫中立足,你要一直不怕,一直别回头,直到达成我们的目的。”他粗粝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西羌的未来,就在你的身上了。”
这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穆瑾醒来很久,也无法从这个梦境中摆脱。
她抚上自己的左手,这是在梦里被西羌王握住的那只,仿佛还遗留着他的粗糙和温度。
“系统,”她在心中呼唤,“刚才的梦是你安排的吗?”
“什么?”系统不明所以。
“没事。”
穆瑾不欲说太多。
这不是系统安排的剧情,而是原主穆锦文真实的记忆。
她承载着整个王朝的期盼和宏愿,孤注一掷地来到陌生的国度,可是这一切都在燕皇的雄心中灰飞烟灭,她的国,她的家,她的亲人,统统不复存在。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还怀揣着对故国的记忆,满腔愤怨却无从诉说。
所以她恨宇文睿,即使灭掉西羌的是他的父亲。她恨整个燕国,世上再没有值得她爱的存在。
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穆瑾隐约记得梦里的西羌王提到了一个人名,她仔细地去回忆,却一下子懵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一早上做事的宫人们发觉,今日的穆总管似乎心不在焉。
她站在只剩枯枝的柳树下双目放空,也不见平日里的阴沉,整个人如同树根下新抽的枝芽,给肃萧的冬日带来了一丝亮丽。
于是在例行的做事中,总是有人偷偷抬眼去偷瞄她,一边还暗中感叹:当穆总管不罚人的时候,可真是养眼啊。
不过穆总管的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责罚过人了,顶多就是训斥几句,在这些被主子动辄打骂的奴才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惩罚。
这么想着,抬头偷看的频率就更高了,高到穆瑾从走神中反应过来,一抬眼就对上一个。
穆瑾:……
他眼里的桃心是怎么回事?
故作镇定地甩了甩袖子,刚想根据人设喝骂他们偷懒,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穆瑾一直在思考昨晚的梦。
除了暂时想不起名字的那个人,经历过这个梦之后,穆瑾和原主的距离好像又接近了一些,她理解了为什么在原作中,一个女孩会如此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宁愿踏过无数人的血。
只是她虽然理解,却仍然无法像原作里的穆瑾一样,亲手去做那些害人的事,将自己痛苦施加在更多的人身上。
如今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无形的界限,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已经有了些许真实感。
……所以一想到女主段榕榕还在惩戒所受苦受难,穆瑾就觉得愧对于她。
归根究底,还是她对业务太不熟练了,竟然会犯下连累女主这种错误。
穆瑾越想越对自己生气,本来还算柔和的表情逐渐阴沉起来,看得几个宫人立马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
穆瑾看了他们一眼,虽然非常想转身就走,但是按照原主的习惯,她还得在这一直“监督”他们直到早膳。
只好重新揣起手,如同一个晨练归来的老大爷一样,沉着脸掩饰自己的走神。
如果按照之前的习惯,穆瑾八成会直接找张明旭想办法,反正布置给他的任务,哪怕再离谱也会被安排得十分妥帖。
但是在经历过几次异常,穆瑾现在已经不敢贸然去指使张明旭了,起码在知道真相之前。
……这么一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交际圈真是简单,排除掉张明旭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所用,总不能再去求宇文睿放人吧?
想到百花节时,求了宇文睿给段榕榕一个机会之后被提出的骚要求,穆瑾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戎锋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穆瑾的表情顿了一下。
……不行。男二本来就对她和女主中间有某种奇怪的误解,如果再去拜托他这个,天晓得他那张冷酷的棺材脸底下,会转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说起来,自从回宫之后,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再见到他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猜测男二的行踪,穆瑾连忙摇了摇头,猛地吸进一口冬日的寒风,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
暂时想不出救出女主的万全之策,穆瑾只好焦灼地处理内务府的工作,张明旭几次来找,都被她打发了回去,让他暂时不要急躁,需谋定而后动。
她说这话的时候,墨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思绪,看得张明旭面露虔诚,恭谨地表示一定遵从命令。
好在派去惩戒所当卧底的两个小太监还算尽忠职守,每天夜里都会在穆瑾的安排下溜出来汇报段榕榕的情况,在听到她已经捡到故意被扔在柴房的被褥之后,稍微安下了些心。
城西的疫情一直持续了小半年,直到应太医上书表示已经可以开门解封时,距离穆瑾回到宫里又过去了一月有余。
由于在这个剧情中,穆瑾这个反派不但没有拖后腿,反而利用权力以雷霆之力迅速稳定了疫情,所以原本持续到过年之后的疫情在年关将至时就告一段落了。
皇上宇文睿大喜,直言众人皆有功劳,当论功行赏,分到穆瑾这里的,是黄金百两,以及几匹名贵丝绸。
虽然不少,但以宇文睿的手笔来说也算不上多,估计他八成也知道,穆瑾这些年贪的远不止这些,也不用费工夫赏太多了。
穆瑾对此并无异议,对金光闪闪的元宝们看都没多看几眼,直接下跪谢恩。
反正她是个早晚都要死的,像个巨龙一样藏那么多财宝做什么?
倒是系统响起的提示音让她眼睛亮了亮:“滴——支线任务完成,奖励免除一次惩罚。”
但是随即想起另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支线任务,连这一丝亮光都熄灭了,看着这些金子更没有兴趣,反而觉得晃眼睛。
之前她试探性地问过系统,这次完成的奖励是否能和完不成妃嫔任务的惩罚两相抵消,只是这个问题系统也回答不上来。
果然在系统的后面,还有比它更高级的存在操控着一切,而它下达的命令,连系统都无能为力。
她这对金银不屑一顾,倒是让来传话的李连多看了几眼。
李连神色有几分复杂。
穆瑾近期深居简出,对朝堂之上的事不太清楚,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却对悄然转变的风向颇有耳闻。
城西归来的所有太医,连同顺天府尹柯文轩一起上书,称穆总管无愧于钦差之名,刚断果决,举止英明,深扬陛下之圣明。
这几位都是以贤名著称的清廉之辈,再加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穆瑾出来搞风搞雨,诸人不由都有些怀疑:这是转了性了?
当时圣上面上不显,然李连跟随他也有些年份,能从他接下来一整天都舒缓下来的眉眼间看出他的愉悦。
然而竟然只赏赐了穆总管这点物品,又让他出乎意料了。
穆瑾行礼完毕站起身来,见李连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脸复杂,莫名其妙地挑挑眉,斜视睥睨着道:“李公公这是想在我这蹭顿便饭?”
李连道:“穆总管高风亮节,这些寻常俗物想必入不了您的眼,但是想必您也知道,以您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只要开口,能得的不比这多?”
他以为自己这是不满?
穆瑾阴恻恻地咧咧嘴,一句话就给他顶回去,“我想求什么,自然会向陛下开口,要你废话作甚。”
李连讨了个没趣,却也知道她这脾气,只好讪讪地笑笑,不敢再提。
穆瑾:真弱。
这些金子转头就被她拿出一部分,去打赏保护段榕榕的小太监了。
这段时间在她的暗中保护下,女主的安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只是试探性地将段榕榕带出来过一次,立刻就遭到了吴贵人的穷追猛打,让她不得不立刻将段榕榕又送了回去。
吴贵人的恨意还没有消散,恐怕单让段榕榕进惩戒所还不能令她满意,这也让穆瑾更加警觉。
这晚入夜,兴许是疫情结束的兆头预示着物极必反,来年必定是个好年,在临近过年的一月末,燕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穆瑾原本已经准备睡下了,习惯性地穿着外衣躺上床时,听到了院外传来宫人们兴奋的声音,若有所感地起身打开屋门,就见大片洁白的雪絮自深蓝的夜空下纷纷洒洒,地面及院墙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