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嘴!”贵妃颤抖的手指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昭儿在我家养了十五年,从她四岁起就和我姐妹相称,我们没有一分一毫苛待于她的地方,她何至于……”
“贵妃娘娘,为何你到现在还如此天真。”穆瑾的笑意收敛起来,声音里掺入震撼人心的力量,“你们待之以诚,她报之以怨,无论原因是什么,莫非你就甘心被她利用。”
贵妃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自己的手心。
她只是单纯,却不是傻。
禁足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想起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徐露昭端庄文秀的脸不时在眼前闪过。
穆瑾所说的一切,正是她不敢,也不愿去细想的。
为什么。为什么?
穆瑾仍在循循善诱,“她将你们害得这么惨,你就心甘情愿吗?”
听闻此言,贵妃抬起发红的眼睛,“我不甘心被她利用,难道就甘心被你利用吗?”
一听这话,穆瑾知道她已经松动了。
只是那莫须有的“姐妹之情”还束缚着她,让她不忍心“背叛”自己的好妹妹,转而和自己这个反派为伍。
穆瑾轻轻叹了口气,“娘娘此言差矣。你想想,徐露昭除了带给你自己禁足,母家的失宠,还带给了你什么?而我,起码能和娘娘各取所需。”
贵妃定定地看着穆瑾,穆瑾毫不回避地和她对视。
她突然道:“穆锦文,你可敢发誓,你对陛下没有丝毫不轨之心?从此只恪守君臣之礼,再不越雷池一步?”
穆瑾看着她,觉得这么好的女子却偏偏爱着宇文睿那个狗男主,真是白瞎了。
贵妃不关心朝堂的倾轧,不在意后宫的格局,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宇文睿本身。
在言情小说里,一切女配都只是为了衬托女主的发光,以至于光看小说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些女配也是如此有血有肉,每人都有着自己的光辉。
“自然。”穆瑾应道。
贵妃似乎终于拜托了心中的一个死结,脱力般软倒在贵妃椅上,呆滞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穆瑾从贵妃那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段榕榕一直在太和殿里当差,安河也在落雪阁老老实实地待着,她先前用了几天的时间才适应过来回归冷清的小院。
她归来时,仲如正恭敬地站在门前等候。
穆瑾的步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怎么是你,庄城呢?”
仲如低头道:“去教授四公主武艺了。”
“我怎么记着,今天是向我领差的日子,他应当取消了武艺课程。”穆瑾的声音降下一度,走入房间中回身看向仲如,“还不说实话,庄城究竟去哪里了?”
仲如看向她,逆光的脸上,只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在熠熠闪光。
“属下知罪。”仲如依然用着最平静无波的语气,“属下坦白,是我告诉庄城,梅君今日换了领差的人选,因此顶替了他前来这里。”
穆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险些没明白他在讲些什么。
“你疯了?”她发自内心地询问。
仲如张了张口,声音难得地卡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
“梅君很久没有传唤属下了,是否是属下哪里做了错事?”
正当穆瑾以为只是员工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了,正要安慰之时。
仲如继续道:“许久不见梅君,属下……甚为思念。”
穆瑾:……?
第62章 我尚有一搏之力。
如果问仲如一直以来给穆瑾的印象是怎样的, 穆瑾会回答像个录音机。
就像是有人提前录好了音,然后设置了定时播放,无论语气或者声调, 都基本保持着一致,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让人听过基本就想不起来他说过些什么。
但是此刻的仲如,表情仍然是僵硬固化的模样, 只是他声音中分明有着人类的情绪。
若是仔细分辨, 穆瑾想要将这丝情绪定义为……委屈?
然而再看向仲如的脸, 又觉得仿佛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
穆瑾严肃思考,仔细分析,得出来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你喝多了?”
接着她就看见, 仲如平静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哭笑不得。
“属下从不饮酒。”他道。
穆瑾就没词儿了, 她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疑似又徘徊在脱缰边缘的手下,心中奔腾过无数巨大化的咆哮弹幕。
她好不容易将伪装修炼得近乎天衣无缝, 基本做到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不会让他们再产生奇奇怪怪的脑补。
但是此刻面对着仲如,她只觉得最近的进步一下子缩水了。
为什么总是有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仲如似是看出她眼中强烈的拒绝意味,僵硬的脸动了动,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
“属下失言,请梅君责罚。”他低下头,又变回了那个木讷寡言的忠诚下属。
如果是从前的穆瑾, 在他认错之后可能就将这件插曲抛到脑后了, 但是在经历过张明旭的事情之后,一点点的异动都足以令她风声鹤唳,更别提仲如如此明显的异常。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仲如的身上, 任由他保持着请罪的姿势,没有开口让他起来。
她不出声,仲如自然不可能擅自起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月光从云层里藏了又露,穆瑾的脸也在明暗的过渡中显得愈加柔媚阴沉。
“这是你第一次做出格的举止,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穆瑾已经学会如何将语气控制在高深莫测的程度,既不会让人听出她真实的情绪,又会带给对方一定的威慑,“仲如,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人,别让我失望。”
最后一句带着显然的阴郁。
这是在告诉仲如,她能亲手将他捧起来,也能亲手将他压回到更暗无天日的地方。
仲如应当是听懂了,他低低应了声是。
穆瑾又道:“我非是不重用于你,只是庄城有他的差事,你也有你的,可知我为何让你盯着全宫的动静?你就是我在这宫里的眼睛和耳朵,我若是没有了眼睛和耳朵还如何做事?”
优秀的老板,就应该一个大棒夹一个大枣,不然员工要跳槽了。
穆瑾对自己的平衡掌握点了个赞。
看仲如应该没什么事要禀报了,最近维持人设十分劳累的穆瑾感觉太阳穴有点疼,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做出一副恹恹的模样,倦怠地道:“若无事就退吧,别在这打扰我休息。”
连续加班实在是太累了,连睡觉时间都被被占用,怎一个惨字了得。
仲如没有再继续纠缠,似乎方才的失言只是一时的失心疯,成为了一段过去的插曲。
穆瑾看着仲如躬身告退,在即将踏出门口之时,却又突然回过身来。
对上他的眼睛,穆瑾霎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梅君。”仲如在穆瑾要将他赶出去之前开口,“如你所说,我是你亲手挑出来的人,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
他的目光一下子被拉得很远,仿佛透过穆瑾,他看到了另一个本应存在于这里的人。
“我立下这个誓言,甚至早于你将我挑出。”
“属下告退。”
留下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仲如就像什么都没说似的,一脸平静地离开了,还贴心地帮穆瑾关上了门。
剩下穆瑾看着门一愣一愣的。
什么,他这是在说些什么?什么“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什么一副“我早就认识你了”的样子?
这标准的拯救反派的言论是怎么出现的?
穆瑾突然有了种惊悚的想法:这仲如不会被人穿了吧。
她如临大敌地去拍系统,系统在听到她的怀疑后无语了一瞬:“你还真能想……放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女主是穿越的,其他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土著。”
穆瑾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仲如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让她十分不安。
不行,一定不能再让奇奇怪怪的人阻碍剧情的进行了。
穆瑾摸了摸一直放在袖袋里的那封信,哀叹一声自己这必须加班的苦日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落雪阁。
她这次没有进去见安河,而是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习武课程。
“腿软了。”
“胳膊伸直!”
“公主身板柔软,力气也软,今晚是没吃饱饭吗?抻开筋骨再加两桶水。”
安河扎着四平八稳的马步,伸开的两只手臂上,各挂着两只中号的水桶,细瘦的胳膊正微微打晃,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稳。
可她一声都不吭,咬着牙任由汗水渗透了衣服,在庄城伸手去纠正她的姿势时,硬是咬牙压下了酸痛的尖叫。
再努力一点,再进步一点,强大到能帮那个人做事,她就能正眼看自己,就不会再隐瞒自己任何事了。
安河稚嫩的眼睛里有着狼一样的光。
而嘴上严厉的庄城,在看到她这样努力,也在心中升起了些许复杂。
安河开始习武时年纪稍微大了些,基本功没有童子功来得轻松熟练,每开一次筋骨都能痛出一身冷汗,追赶起进度来也是分外卖力,她变强的信念十分强烈,一分一毫都不肯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