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有几分发梗,还有几分恨意,“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穆瑾的目光浅浅地落在她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安河激动的情绪却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周身隐隐有些发寒。
她看着穆瑾,只觉得在分别的两个月中,对方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毕竟是年少心性,安河不能接受心上人对自己这般冷漠的样子,她仗着自己学了这些日子的武,不但没有收回抓着穆瑾袖子的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探过手去,试探着握住了穆瑾细腻微凉的手。
穆瑾如有实质的目光,冰冷地落在了安河身上。
安河心口发紧,确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握着穆瑾的手渗出了一丝汗水。
“我,我会尽快成长,你先告诉我关于我舅舅的事吧。”
穆瑾眉尖微蹙,想要将手抽回,第一下安河却没有放开。
看着安河隐含着狼性的眼睛,穆瑾突然觉得,她和她父皇竟然有些相似。
“放手。”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寒意。
安河的手颤了一下,终是慢慢地收了回来。
“你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住,却指望我相信你能管住这张嘴吗?”穆瑾阴冷失望的眼神看向安河,“你且自己考虑一下吧。”
说完,她不顾安河眼底倏然升起的巨大恐慌,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穆瑾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确定不会被看见了,才探出手来看了一眼,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安河的温度。
小狼崽子,和她父皇一样不让人省心。
但是越不让她省心,最后的反噬也会越厉害,这正是安河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
穆瑾摸了摸自己的手,将手插回到袖中时,从袖袋里摸到了纸张的触感,她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脚下转了个方向。
栖凤宫如今远不是当初奢华靡丽的模样了,虽然不至于像落雪阁一样,连打扫的人都疏忽职守,但也是门庭冷落,即使有初春的绿意点缀,也无法消弭其中凄清的气氛。
贵妃禁足,门前倒是没有侍卫把守,穆瑾抬手想要敲门,随即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声,直接一把将大门推开。
门内和门前相比,也不曾减少萧条之感。
贵妃理应配置八名宫人服侍,只是据说贵妃在禁足后心灰意冷,看着宫人们烦躁,于是遣散了六人,只剩下从娘家带过来的两名大宫女还在这里伺候着她。
穆瑾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殿里的人。
率先迎出来的是两名大宫女之一的双珍,她看见大门被打开,先是小声惊叫了一声,一见是穆瑾来了,脸上霎时涌现出些许紧张。
“穆总管!”双珍小碎步跑到穆瑾面前,先是福了个礼,道,“贵妃娘娘今日在休息,总管请回吧。”
“既然来了,你认为我会就这么离开吗?”穆瑾看都没看她,也没有因为她的阻拦而停下脚步,向殿门走去,“在我治你不敬之罪之前,让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另一名宫女的身形就在殿门中出现了。
双玉瞪了后面无措的双珍一眼,挂起笑对穆瑾道:“穆总管,不说贵妃娘娘今日不见客,就算是开门见人,也断断没有连门都不敲,直闯后妃宫闱之理。”
穆瑾这次给了面子,倒是停下了脚步,只是那眼神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了对面前之人的蔑视,似乎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连低下头拂到一旁的精力都懒得花。
她淡淡地道:“如今我在这宫中,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你们娘娘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见我了?”
双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和双珍对视了一眼,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殿门前,不让穆瑾进去。
“穆总管恕罪。”她道,“非是娘娘不愿,只是娘娘在休息,奴婢实在不能让你进去。”
穆瑾这才正眼看了看她,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真是个忠仆啊。”
双玉的脸白了白。
她深知眼前之人狠辣的手段,既然娘娘如今失势,又明摆着和她作对,她已经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
正当她闭上眼准备等死之时,殿中传来了贵妃的声音:“双玉,让她进来吧。”
双玉睁开眼,里面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是,娘娘。”
“不必了。”穆瑾抬起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制止了双玉想要带引的意图,“出去吧,我和你们娘娘单独聊聊。”
双玉顿了一下,没有听见殿中发出反对的声音,于是福了福身,退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看着穆瑾的身影消失,双珍犹有余悸地伸手拍拍心口,略带佩服地对双玉道:“不愧是姐姐,居然能直面那个穆总管,我连和她说句话都有些打颤。”
“瞧你这点出息。”双玉小声训斥了一句,眼里也有些后怕,“我又何尝想和她对上,只是咱们要是退了,娘娘怎么办?”
“那我们要不要进去保护娘娘啊?”双珍担心地看向殿门。
双玉摇摇头,“娘娘都没发话,咱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他们肯定要说些重要的话。”
“穆总管最近风头正盛,连老爷都要暂避其厉害,万一娘娘被欺负了怎么办。”双珍还是有些担心。
进入殿中的穆瑾可不知道外面两个对她嘀嘀咕咕的宫女,她看了一圈,见殿中央的熏香炉颜色冷寂,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浮灰,显然已经许久没有点燃过了。
贵妃依旧一身红衣,坐在贵妃椅上看着穆瑾走近。
“贵妃娘娘。”
礼不可废,穆瑾随意地拱手对贵妃行了个礼。
贵妃冷笑:“刚才还在外面要给我的人治罪,现在又如此怠慢本宫,穆锦文,本宫只是被禁足,不是被废黜,你这么嚣张,就不怕造报应吗?”
“不敢。”穆瑾微微勾起了嘴角,霎时一抹绝艳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饶是贵妃对她恨之入骨,也不由因这抹笑靥而晃神。
“难怪,难怪……”贵妃脸色发白,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难怪皇上会为你如此着迷,自从你回来之后,不但再也没有召过后宫侍寝,还……”
还怎么样?穆瑾倒是没关注宇文睿和他的后宫怎么样了,说起这话头也接不上。
可贵妃越想越觉得郁愤难当。
她堂堂丞相的女儿,艳冠京城的千金贵女,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在皇上的心里,竟然还比不过一个阉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在看不见穆瑾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咀嚼着这份屈辱和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要让穆瑾也感受她此刻的羞愤。
而如今穆瑾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了,她竟然反而感到一丝无力。
连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为她而晃神,更何况一个习惯于将天下美色都纳为己有的皇帝?
“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贵妃的声调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娇俏,一字一句都含着愤恨和鄙夷,“只是你虽然非完整之身,但也好歹曾是个堂堂男儿,如何能以色侍人,魅惑君主,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
此话一出,她看着穆瑾的脸色凝滞了一下,随即渐渐地阴沉下来。
仿佛戴着一张面具的艳丽脸孔上,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如阴冷的毒蛇,贵妃甚至能感受到冰凉黏腻的感觉缠绕上自己的脖颈,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贵妃娘娘,你千不该万不该,还不配提我的父母。”穆瑾低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弥散开来,“若是你再口不择言,我们之间就再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贵妃被死死地压制在贵妃椅上,不愿承认自己被穆瑾的气势所慑,又一时不敢再继续说什么,只好愤愤地扭过头去。
穆瑾叹息一声,“娘娘也不用觉着屈辱,我特意来一趟,也不是来羞辱娘娘的,为何不心平气和地说两句呢?”
她知道贵妃生性刚烈,果然连吵架都不怎么会吵,还没说两句,居然就把自己气得够呛。
这样子的贵妃,若不是靠着母家势大,恐怕在后宫中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过,外人不欺负她,倒是被“自己人”扒着吸血而不自知,也不知是该说她单纯,还是愚笨。
“你不是来羞辱我的,还是来帮我出谋划策的?”贵妃道。
“出谋划策倒谈不上,娘娘的谋计,无非是争夺皇上宠爱,无论娘娘信否,这都非我所求。”
贵妃针一样的目光扎过去,“你还说这不是在羞辱于我?”
“娘娘未免太过性急。”穆瑾挑起眼角,“我说这些,是为了向娘娘表示,你所担心的那些,一个都没有发生。”
贵妃愤怒的目光一滞,“什么?”
“以色侍人,魅惑圣上,这些事娘娘可曾亲眼见过?”穆瑾道,“娘娘大可回忆一下,是谁将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传入娘娘耳中的,又是谁挑起你我对立,向你灌输一定要让我死的念头的。”
贵妃握在扶手上的手慢慢收紧。
“娘娘聪慧,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穆瑾见她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轻笑道,“到了现在,莫非娘娘还要为了那塑料……虚假的姐妹之情,袒护一个陷你们全家于不利之地的白眼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