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我已然用了府中有人患上时疫的理由阻了他进来,现下若又转而让他进府,这理由自不能再用。而他进了府里,不见到瑜儿也必不会罢休。”
府里二人苦恼着,府外的谢琰长身玉立,一袭青白色的长衫已经被毛毛细雨微微染湿,头上用玉冠整齐冠着的黑发上带了细细的雨珠,皎白如月的面容上带了些固执,纤长的睫毛上染了雨水也不肯眨一眼,仍是坚毅的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宜州回来时他便察觉到了钟瑜的神情有些不对,只是彼时公主刚收了那封匿名信,他思索着此时钟瑜离开也好,于是她提出先行回府时他便未作他想的答应了。
本想着她先行回去,他再写信与她,却是一封信下去再无回音。直至此时他上门拜访,见着紧闭的大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想到钟瑜可能遇上的遭遇,他便不寒而栗。
紧闭的大门忽的开了一条缝,是钟府里的管家,他一手撑了一把伞,将手中执着的另一个打了开来,恭敬的要去帮谢琰挡雨,却是手上一痛,被他隔了开来,那把伞也顺着力道落在了边上。
管家俯身正要去捡,谢琰一步上前提着他的前襟,双目紧紧的盯着他,道:“我妹妹何在?”
谢琰是读书人,力气并不大,可管家忌惮着他的身份,倒也不敢去反抗。
“五小姐自然是好好的在她房中,只是近来钟家有个婢女染了时疫,如今五小姐也微微有些症状,驸马爷身份尊贵,我等哪敢让您冒险进来。”
谢琰自然不信,手上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双目通红的道:“你们……将她怎么了?”
管家讨好的笑道:“驸马爷这说的是哪里话,五小姐是我家老爷的亲生女儿,我等怎会加害于她。”
谢琰目光缓缓归于淡然,他知晓从一个奴才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松开了手复又恢复了原先的站姿,一动不动的在小雨中立着,仿若一块石头般岿然不动。
管家向后几步立了稳,回身拾起地上的伞,那里面已然有了点湿意,他抖了抖雨水,再抬头,便远远瞧见一群人前呼后的拥着一顶豪华的轿子子,朝着钟府过来了。
谢琰依旧目不斜视的在门前立着。
管家抹了把眼上沾着的雨水,眯着眼一瞧,那豪华的轿子在谢琰的边上停了,边上一个微显了阴柔的侍人十分恭敬的撑了把精致的伞过来,掀起了轿帘。
内里的女子生得娇小纤弱,眼梢微微下垂,带了股美人弱不禁风的娇柔之态,仪态万千的从轿中行了出来。
甫一出来,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钟府前直立的男子身上。
雨滴虽然又细又小,可久了依然将他的衣衫湿透,发上的雨水汇成一注注的,缓缓自鬓边经过脸颊,最后从白皙的下巴上滑落。
谢琰麻木的站着,一把带着竹纹的伞遮在了上空,头上淋沥的雨滴被挡在了外间,不必回头,他也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他的妻子,宝鸢公主娇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驸马,先随我回府换件衣衫吧,这样下去,你要生病的。”
谢琰不语,一双沾了水的眸子淡淡的,凝视着面前紧闭的门扉。
宝鸢公主眼中含了薄薄的泪光,看着眼前固执的夫君,嘴角泛起几分苦涩来。
就在几日前,他们还是和美的夫妻,她的夫君是儒雅飘逸的探花郎,他待人待事总是淡淡的,虽然对她也是如此,可他怜她护她,她都懂的。
这一切,便是从收到那一封信开始不同的。
彼时,她帮着谢琰瞒着钟家,让梁三公子安排她去了宜州。天真的公主陷在才子佳人的佳话中,为夫君这个妹妹难过着,期盼着,可是钟瑜走的当天,她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来信。
信上说,塞满她整颗芳心的夫君,在成婚前是有一个两相情好的心上人的,这个人不是别人,便是他曾经的妹妹,她如今视作好友家人的钟瑜。
两人虽无血缘,可毕竟有兄妹的名分,是以两人的私情便一直没能摆到明面上。
一瞬间,她心神俱裂。
她原以为,她的驸马不过是性子使然,总是温和清淡的,可他待她还是极好的。
看完那封信,她却不确定了,他日日里的温柔迁就,到底是因为他心里也有她,还是仅仅是出于夫妻相敬,甚至是心中另有所属的愧疚?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明明,她那么爱他,又是那么信任钟瑜,难道他们以前对她的关心和善意都是假的吗?
可是当她流着眼泪将那封信掷到了驸马面前之时,看到那一刻他面上的表情,她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什么都不必说了。
甚至都没向她解释一句,谢琰搬出了两人的房间,回了他的书房去住。
钟瑜自宜州回来,宝鸢公主便一直称病,不曾再见过她。她害怕,怕自己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更害怕听到钟瑜的回答。
第94章 这个姿势,两人仿若拥抱……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宝鸢公主努力的朝着谢琰笑了下,尽量轻快着语气道:“驸马,你既不肯跟我回去, 也没有关系, 我来帮你进去。”
说着,她一摆手,身后便有很多侍卫上了前来, 几人身形健硕, 瞧着就是有武艺在身的, 二话不说,便开始朝着大门撞去。
“谁人敢阻拦,便是与本公主过不去。”
此言既出, 无论是外间的管家还是内里的下人,无一再敢上前。
谢琰微诧着侧头看向了她, 方才还强硬刁蛮的公主,如今又化作了他娇俏动人的小娇妻,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盈盈的朝他回视了过来。
谢琰凝望着她,微微蹙了眉,迟疑着道:“公主……你这般,若是钟将军到陛下面前参你,可如何是好?”
宝鸢公主眼中满满都是他的影子,巧笑倩兮着道:“我管不了了, 驸马, 我只知道不能看你站在雨中吹冷风,也不愿意强拉你回去让你不快。至于以后,便再说吧。”
几个侍卫撞了没几下, 大门便从内里打了开来,门内立着的正是钟将军。
“微臣参见宝鸢公主。”
钟将军带着家仆纷纷跪倒,宝鸢公主瞧着一地的人,已然习惯了这般的情景,道:“都平身吧。本宫和驸马想到钟府与将军一叙,不知将军可愿意?”
钟将军在听闻公主到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了再拦不住,是以急匆匆的赶到了门口,令下人们将大门打了开来。
“敝府里前些时日一名婢女因染时疫而亡,公主驸马体贵,微臣不敢令公主与驸马涉险。”
宝鸢公主扳了笑脸,显出几分公主的气派与端庄来,她看向钟将军,道:“你若这般说,你自己还住在这府宅内呢,这几日的早朝也没见你告假,看来我得和皇兄说上一说了,有人存心想将时疫过给他。
还是说,你现下要请我们进去,你自己看着办。”
钟将军匍匐在地上,许久后,恭敬的道:“请公主与驸马,移驾正厅。”
宝鸢公主浅笑着望向谢琰,柔声道:“驸马,我们进去吧。”
两人被请进了内院,入了正厅,钟将军将其他人谴了出去,关好了门庭,朝着二人缓缓的跪了下去,双手伏在地上,悲切的道:“钟家五女钟瑜,已然失踪数日,微臣忧惧驸马责怪,方才才出此下策。微臣该死!恳请公主与驸马勿要与微臣计较。”
宝鸢吃了一惊,愣愣的侧头朝谢琰看去,但见他面色一白,双目呆滞的望着地上的钟将军,随后气息不稳的道:“你、你说什么?”
“自小女从贵府归来,便不知所踪,虽说下人们都未见小女出府,可微臣……遍寻了家中,仍是未得她的踪迹,还请……”
话来不及说完,他已然被谢琰揪住领口,生生的从地上拖了起来。
谢琰双目通红,目光凌乱的看着他,明明是个书生,却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将一个武将拎在了身前。
“是不是你!你一向偏心,对她不闻不问,是不是你害了她,你说啊!”
钟将军被揪得喉间一紧,此时有些喘不上气,一时也说不出话。
宝鸢公主急着上前去拉他的臂膀,软着声线道:“驸马,你先别急,让钟将军把话说完……”
谢琰却似疯了一般听不进去,眼见着钟将军脸都胀红了,连着咳了几声,他才稍稍缓了些神,松开了手去,可目光依旧不依不饶的狠狠的怒视着他。
钟将军喘了会儿气,才满面沉痛的道:“瑜儿说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便是不喜,又怎会下手害她……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说来驸马可能不信,我如今比你还要焦急悲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找不到钟瑜,日后他自然无法向世子交待,届时且不论荣华富贵没有了,便是连命可能都没了,他怎能不急。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谢琰大骇,连连退步,口中道着:“我不信……瑜儿明明,她明明说好了的……”明明已然计划好了一切,她马上便要离开这了,回到平川去过平静的日子。
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谢琰如此悲戚,宝鸢公主心中更是难过,厉声朝着钟将军道:“你将钟瑜失踪那日的事尽数道来,如有半句假话,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