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际的晨光渐起, 日出红而苍凉, 微风泛冷。
薛碧微贪眠, 他去偏殿瞧她时, 小姑娘睡梦香甜,睡容恬静。
圆润如樱桃一般的红唇微微嘟起,赵宸俯身轻啄,不□□连不去。
若有似无的痒意,惹醒了薛碧微, 她抬手挠了挠脸颊、唇畔,杏眼微睁,眼前之人有模糊的轮廓,她不耐将人推开,嘟哝道:“烦人。”
普天之下, 恐怕也就她能毫不留情的便是对赵宸的嫌弃。
赵宸也不恼,反而低低笑着将人捞进怀里,“众臣进宫议事, 我怕是脱不开身,便不与你一同用早膳了。”
“白日里若是无趣,书房里有好些志怪杂谈及民间的小玩意,你自个儿消磨这光景,待我忙完政事再回来陪你可好?”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只换来薛碧微迷迷糊糊的鼻音,“嗯。”
她似是觉着被赵宸抱得不舒服,身子往左一翻,便滚去了床榻里侧,再不搭理他。
忆及晨间的情形,赵宸开口正要问,便听内侍回禀道:“陛下,姑娘眼下正在园子里乘凉。”
先帝闲时好侍弄花草,故而这福宁宫的殿后花园可赏四时之花。东北角有一处藤萝花架,四四方方的,形如凉亭。正值花期,藤萝如瀑,远处瞧着又似淡紫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亭中有白玉石桌,桌上铺着纸张,水墨。薛碧微手里拿着一杆笔,与四位宫婢在说笑着。她身前三步之远是拂冬手执纨扇倚在栏杆上,置身花瀑中。
荷露立在拂冬身旁,轻轻摇着扇子。两人目光相对,在浅浅交谈。
另两位宫婢也在近处,跪坐在一张矮几后,一人读书,另一人伏在案上,单手撑着下颌做倾听状。
赵宸远远瞧着,淡声道:“微微与她们倒是相处融洽。”
苏禄钦垂眼正色道:“六姑娘待人又宽和,而婢子们年岁又不大,是以才散漫了些。”
“老奴过后敲打拂冬一二便是。”
“无妨,”赵宸道,“微微初来乍到,朕难免有疏忽之处。她身边多些亲近能用之人未尝不可。”
“只你紧着些,莫让人以为微微年纪小、不知事,则是好欺负的。”
“老奴明白。”
...
这边薛碧微用炭笔打好草图,正在细化线稿,她抬手指挥,“拂冬姐姐,你的兰花指再翘一些,身段也尽量放柔软。”
“嘴角的微笑略微僵硬,你当做私下与人闲聊便好啦。”
拂冬窈窕玉立,相貌也出众,因是在福宁宫当差,需时刻谨言慎行,内敛严肃,乍然让她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却全然不在行。
荷露忍不住打趣道:“姑娘,您就莫要为难拂冬姐姐啦!”
“她最是板正不过,可做不来姑娘说的温柔小意!”
另两位婢女听了这话捂嘴直笑。
拂冬好容易在薛碧微的指导下摆出令人满意的姿势,半分不敢动,只能嗔怒道:“哼!你这丫头惯会取笑人!牙尖嘴利的,可不让人嫌?”
“待我得了空,定要好好儿治你。”
荷露闻言,立即假模假样的求饶,“好姐姐,妹妹认错便是了,莫要罚妹妹可好?”
薛碧微有速写功底,故而画线稿的速度很快。宫婢们在旁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她也没受到影响,不出一个时辰,一幅精心绘制的“美人消夏图”已见雏形。
她唤道:“几位姐姐快来,可有甚不满意的?提出来,方便我改动。”
荷露捧了盏茶放在她手边,随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纸面看,赞道:“姑娘的画技不逊好些个大家呢!”
另三人也赶紧围拢来。
虽说日日会通过铜镜观得自己的模样,可拂冬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会是何种相貌。
原本自觉粗犷、甚至稍显英朗的五官在薛碧微笔下透露着沉静温柔,那眉眼泛水,带着愁情,不知是在伤繁花易逝,还是苦恼盛夏烈日。
薛碧微笑道:“以往爹爹评我所作,道是匠气十足,荷露姐姐着实过誉啦。”
荷露却噘嘴道:“奴婢句句属实,姑娘又何必自谦呢。”
“奴婢也以为荷露所言非虚,”拂冬细细观赏后将画纸放回桌案上,又拿镇纸压着,“往时只听人讲究形神,而貌却差之甚远。”
“奴婢却喜形神貌皆备,如此,垂垂老矣之年回顾年青时的貌美,还能用画像佐证呢!”
“可不是这个理儿!”
众婢子深以为然。
薛碧微忍俊不禁道:“看不出姐姐们竟然这般深谋远虑。”
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话。
拂冬见日头高照,亭中虽是光影斑驳,却也有了些热意。
她问薛碧微,“姑娘要进屋吗?或是奴婢唤人将冰盆摆出来?”
薛碧微还未觉着热,便道:“巳时再回也不迟。”
荷露眼神儿好,她瞥到赵宸跟前的内侍一晃而过,旋即接上话,“应当是陛下回宫了,若是奴婢没看错,方才多宝在廊檐下晃悠呢。”
薛碧微随之改口,“那还是进屋罢。”
得了准话,宫婢们齐齐收整着桌上的画纸等物,再一抬眼,薛碧微已经移步至廊下了。
拂冬追在后头,低声喊道:“姑娘,您还未净手呢!”
沿着廊庑拐了个角,正好看到自己寝殿的窗户大开,赵宸正盘腿坐在窗前软榻上批折子。
薛碧微就势从窗棂处探进脑袋去,忽然开口,“在忙呢!”
赵宸安坐不动,语气悠然道:“想吓唬我?”
确实不见他有被惊吓到的痕迹,薛碧微讨了个没趣,瘪瘪嘴,“你好歹也配合我嘛!”
赵宸却不纵着她,“我又不会做戏。”
薛碧微暗骂,少来,你分明是天下第一大戏精!
她懊恼的跺跺脚,从窗前绕开往正门进去里面。
她侧身坐下,双手撑着榻沿,脸向赵宸道:“还不到午时呢,这就议完事了?”
赵宸放下朱笔,自然而然的拉过她的手握着,眼神扫过随后进殿、已收了懒散状态的四位宫婢,淡然道:“亏得我念你独自留在福宁宫会憋闷,不成想还乐得自在?”
“不会啊,幼时爹爹忙于公务,我也仅有喻杏和嬷嬷陪伴。况且,拂冬姐姐她们能说会道,有趣得紧。”
赵宸斜眼睨她,“我与你相识这般久,怎的未见你主动为我作画?”
“我也是一时兴起嘛,”薛碧微讨好的给他剥葡萄吃,“只要你愿意,莫说一张,便是百张、千张我都为你画。”
“我听闻,宫廷画师为天子作人像会扬长避短?”
“如你一般全无瑕疵的相貌,画师定然欢喜,只照实画出即可。”
她漫不经心的剥着葡萄皮儿,赵宸的注意力让她的纤纤细指给吸引过去,再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果然蹭了一手黑。
他头疼道:“打盆水来。”
薛碧微迷惑不解,还凑近了瞅他的脸,“没出汗呀。”
小姑娘而今几乎是万事不愁的状态。
夜里睡眠甚好,肤色红润,加之本就是花一样的年纪,肤质也是水当当的剔透。赵宸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拿手在她脸颊轻轻抚过,“小花猫。”
薛碧微以为自己脸上蹭了炭黑,在他方才下手的地方拿手擦了擦,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越抹越黑。
赵宸见了,无奈又宠溺,“傻气。”
此时,宫婢端上一盆清水,他拧了帕子亲自给她擦脸,“你呀,越发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
薛碧微微微扬起脸,由着他动作。自己摊开两手,眸光下瞥,见黑不溜秋,像是下矿挖煤了似的。
她讪讪道:“好险,幸而你还未吃我方才剥的葡萄。”
“哼,”赵宸给她的手擦得细致,轻睨她一眼,而后提及正事,“太皇太后那处,未免她在你身份上做文章,我…”
“这世上再无平远侯府六姑娘,你可愿意?”
此事于薛碧微而言也并非贸然,她沉吟一瞬,语气有些许低落,“若非你插手,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在离开京城后也是会隐姓埋名的。”
“只是,如此一来,爹爹…”
“往后逢平远侯府祭祀,却无为他悼念的子子孙孙,我有些难过。”
“这有何难,”赵宸笑着将她拢进怀里,“我的皇后总不能出身无名罢?待到合适的机会,我赐封薛弘杰侯爵位,你再以他义女之身份嫁予我为妻,你觉得呢?”
“皇后?”意识到他并未有玩笑之意,薛碧微不免赧颜,双手挡住胸口,嗔恼道,“我才十五岁!”
“你、你坏人胚子!”
赵宸莫名被怨,又见她抗拒,不免沉声道:“怎的?你仍是不愿嫁我?”
“虽说本朝男女未有法定成婚之龄,但民间女子十二、三岁出嫁之人不在少数,独独我成了坏胚子?”
薛碧微瞪他,“我还是小姑娘呢!如花似玉!不对,含苞未放!”
“你休想强迫我!”
她紧绷着小脸,作士可杀不可辱的贞烈状,赵宸还真恍然生出一股自己却如她所说的禽兽不如的错觉来,他捏她圆鼓鼓的脸蛋,“尽会胡吣!”
“我会忍心让你承受生育之苦?你若晚几年嫁我,也并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