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旁人察觉了,另外对祖母的打算我们也只当不知。”
“老奴省得。”薛碧微早有离开侯府单过的想法,平嬷嬷也就没甚异议便应下了。
只她忽而又道:“那豚儿…姑娘作何打算?”
若小团子孤身一人,倒也好办,而眼下他兄长尚在,却是不能与她们东奔西跑的,薛碧微默然片刻,才道:“到时候再说罢。”
那边已经在榻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儿的赵小宸见薛碧微久久未进屋,小半个身子探出来,软糯糯的唤:“姐姐!快来!”
薛碧微应声过去,斜坐在榻边,“怎的?豚儿今日未见到阿兄,想的睡不着了?”
赵小宸撅嘴一呵,傲娇道:“他不来探望豚儿也无甚紧要的,豚儿才不想念他呢。”他说着将身子偎着薛碧微,甜腻腻的,“姐姐,外面下雨了呢,豚儿担心夜里会打雷。”
“姐姐,你陪豚儿睡好不好?”他还补充道,“我睡觉可乖了,绝不会压上姐姐受伤的手!”
“当然可以。”薛碧微为他的可爱笑弯了眼,“豚儿睡里侧,我睡外侧。”
“嗯嗯。”赵小宸欢喜的凑过去在她脸上噗噗亲了两下,然后羞红着脸躲去被褥里。
薛碧微见状,是既无奈又喜爱。
…
福宁宫内火光悠悠,烛泪阑干。
赵宸临窗披衣而坐,仍在批阅奏折。屋外的雨声愈发大了,雨点打得枝头冒出花苞儿的垂枝海棠颤颤巍巍的,好不可怜。
有宫婢端着一盏银耳燕窝进来,苏禄钦悄然接过,又轻手放在一旁,而后才小声道:“陛下,用些宵夜罢?”
“嗯。”赵宸应了声,却未抬头,待看完手上那本折子,他才搁下朱笔,念头一闪,问道:“许嵘还在宫外跪着?”
许芊芊杀了人,虽不曾闹得沸沸扬扬,可那时卿九带兵围剿,阵势极大,好些太学生都晓得一些皮毛,这其中又有不少世家子弟,回到府里与自家人一说道,可不就广而告之?
张明乃礼部侍郎独子,去岁家里在工部给他捐了个无足轻重的职位,勉强算是官身。如此一来,不仅关乎人命,许芊芊还涉嫌故意杀害朝廷官员。
消息一传到张府,张夫人就又哭又闹的给礼部侍郎递了话,扬言要许芊芊偿命。彼时许嵘尚在宫里与赵宸议事,让赶来的礼部侍郎当着他的面就告了御状。
赵宸不欲多管闲事为他二人断案,只道:“此案已移交大理寺,孰是孰非,自有律法判断。”
“若诸位擅自左右调查结果,朕定不轻饶。”
许嵘知晓赵宸要借题发挥,届时恐怕许芊芊非但性命不保,便是许家也要气数大伤。他几番思量,决心使了苦肉计在宫门外长跪不起,以换取君恩。
“正是。”苏禄钦颔首,再看一眼天时道,“春雨骤急,陛下不若让许参知家去?”
赵宸却道:“他愿跪就跪,无需理会,做戏而已,当朕会心软?”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担心他有甚闪失不成?朕那皇祖母指不定早眼巴巴的送了伞去。”
苏禄钦暗道,陛下所言非虚。许嵘身强体壮的,便是淋雨染了风寒,想来也无甚大碍。加之他若卧病在床,还能给陛下腾出手来收拾朝局。
如此一来,他便心安理得的不再多言。
赵宸正吃着燕窝,不多时,躬身进来个小太监对苏禄钦低声说了几句。
苏禄钦面色不见异常,沉着的挥手让人退下,随即上前对赵宸禀报道:“陛下,鸾月招了。”
“如何说?”赵宸淡声道。
“与其私通之人…”苏禄钦顿了顿,“确是瑾王。”
鸾月身在禁宫,却莫名怀了孕。秽乱宫廷,本就是大罪。她不敢声张,半月前暗中托人自宫外买了堕胎的药物,谁料未掌握好剂量,以致大出血,而后又调理不当,落下病根,这才引起了旁人的猜疑。
“哼,”赵宸早有所料,冷然道,“能将手伸进我福宁宫,算他有几分能耐。”
“带朕过去。”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阴湿寒冷。
鸾月蜷缩着躺在草席上,身子因浸骨的凉意而瑟瑟发抖。
她听得牢门被打开的声音,微微一动,便翻身起来,看向来处。
天子容貌俊美,依稀带有先皇后当年的风华,更是自带一股威压。他面上不过是寻常那般冷漠之色,可在对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凤眸时,鸾月只觉心下一片凄惶。
鸾月伏跪在地,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她声如蚊蚋,“罪奴叩请陛下圣安。”
随行的小太监搬来一张圈椅,赵宸随后坐上去,冷眼看着她道:“母后身前待你甚好。”
“奴婢…”
鸾月虽被关押至此,实则并未受重刑,全因她郁结于胸,思虑过重,以致于眼下形容憔悴,身形消瘦。
她哽咽着艰涩迟缓道:“奴婢愧对娘娘的厚爱,以及陛下的怜悯,唯有以死谢罪。”
“死?”赵宸掸了掸袖口的褶皱,语气淡淡的,“恐怕没有那般容易。”
“朕的玉佩是你偷走的罢?”
他回想发现玉佩丢失那日,正是大朝会。
晨间,宫婢们井井有条的伺候赵宸更衣,而鸾月却惊讶的发现荷包空了,玉佩也不见了踪影。
陛下的贴身之物丢失,便是枚小小的玉石也足够众人严阵以待,只翻箱倒柜,便是犄角旮旯处都不落分毫的查找过,也全无所获。
那段时日,赵宸让朝臣扰得烦不胜烦,太皇太后也隔三差五的找他晦气,加之鸾月又是再忠心不过,自然无人怀疑她的说辞。
此事便被搁置下来。
“他许了你甚好处,值得你不惜搭上性命也要背弃福宁宫?妃位?亦或是后位?”
此话一出,鸾月抖如筛糠,急急辩解道:“陛下!奴婢绝无谋反之意!也从未肖想过不属于奴婢的东西!”
“奴婢以为那玉佩只是寻常物件儿,瑾王拿去也无甚用处!奴婢这才一时糊涂,酿成大错!”
“蠢货!”赵宸尚未有任何反应,苏禄钦却气的脸色发白,他一拂尘扫到鸾月脸上,怒道,“即使是福宁宫的一粒灰、一棵杂草,未有陛下允许,也全无私自送与外人手中的道理!”
“你莫以为自个儿担着御前女官的职,便飘飘然认不清身份!”
“奴婢有罪!”鸾月糊了满脸泪水不住的叩头道,“陛下宅心仁厚,奴婢深受大恩,从未有背叛之心。”
“只是,只是…”
先皇后仙逝前,赵宸时常出入坤宁宫,与鸾月照面不少,是以知晓她的性子敦厚内向,又寡言少语。
而赵宇儒雅斯文,见人都带着三分笑意。他未开牙建府时,那些个偷偷心仪他的年少不知事的宫婢不在少数。
思及此,赵宸道:“你倾慕瑾王?”
鸾月一怔,目光木然空洞半晌,终是道:“是。”
第48章 . 四十八只团子 日常
可是, 若当真仅是倾慕便好了,否则她也不用悔恨与愧疚中苦苦挣扎,鸾月满心凄凉。
她于赵宇, 在岁岁年年中,那份年少初见时惊鸿一瞥的懵懂欢喜早已变为深入骨髓、却不可示之于人的爱恋。
《牡丹亭》里唱:“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赵宸冷然一笑, 道:“赵宇本就有迷惑人心的本事, 而你却忘了自己的本分。”
鸾月再次叩首告罪,“奴婢罪该万死。”
苏禄钦暗觑赵宸面色,压低了腰道:“陛下, 她…如何处置?”
赵宸未答, 而是又问鸾月:“你可知赵宇将朕的玉佩放于何处?有何作用?”
鸾月神情凄楚, 身子几乎与阴冷的地面贴平, “奴婢不知, 瑾王,瑾王他从不与奴婢说甚要紧之事。”
她年长赵宇三岁,对方又是天潢贵胄,乍然见到他主动来寻,又听他那泠泠之音在耳边倾诉他的心悦之情, 此上种种,足以让鸾月晕头转向,再无深思的余力。
况且,赵宇神出鬼没,两人见面的时日也无定数, 是以她总是忐忑又害怕,既恐他厌烦了自己,又忧心被旁人发现她与福宁宫外的人勾结。
“呵。”赵宸神色莫辨, 不再与她多言,转而起身走出地牢。
更深又春雨淅沥。
苏禄钦追上来,将披风罩上赵宸的肩,问道:“陛下,是否将鸾月放回去,问清她与瑾王何时幽会、几日一次、在何处,以便瓮中捉鳖?”
“关着罢。”赵宸拢了拢披风,意兴阑珊道,“赵宇虽是荤素不忌,只但凡达成目的,往时的甜言蜜语瞬间便成了过眼云烟,如今鸾月想来已是他眼里的弃子,无甚用处。”
苏禄钦低声叹道:“老奴当前最为担忧的是,陛下之事皆为宫中密幸,瑾王又从何处知晓内情?莫不是他寻来甚方士,想用那邪门歪道之术谋害陛下?”
雨幕潇潇,雨珠落地成花。
两个小太监各提一盏宫灯在前引路,烛火倒映在地面,氤氲出朦胧的影子。
赵宇闻言眸光暗沉一瞬,“想法子再探瑾王府。”顿了一顿,他又道,“夷山之事,命卿九明日与朕禀报。”
“老奴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