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杏从妆奁里拿出一副粉水晶头冠正要给她戴上,薛碧微阻止道:“我在孝期呢,装扮的这般隆重可不得让人诟病?”她随手在匣子里挑了挑,“戴一对珠花便是。”
“可今日是姑娘头一天进太学呢,同窗那般多名门贵女,总不能让人比了下去。”喻杏撅撅嘴,很是可惜姑娘的美貌无处发挥。
“你姑娘我又未将太学当作比美的地儿,喻杏你倒好,难不成是想撺掇着我不用心念书吗?”薛碧微玩笑道。
“姑娘你明知我并非如此。”喻杏嗔道。
薛碧微揶揄的笑笑,催她,“快紧着些时辰。”
赵宸远远的听着两人对话,终是没忍住将视线转过去。
薛碧微畏冷,因而外罩一件镶着狐狸毛边的小袄,面料是带着牡丹暗纹的蜀锦。她平时里都穿着素净,也是今日才选了浅淡的丁香紫,将她无双的容貌衬得比花儿更娇艳。
他默默地想,怎的看薛六愈发顺心起来?
太学与鸿学馆相邻,姐弟俩自然同进同出。
天光微亮,墙外巷道里有挑夫小贩沿街喊卖热腾腾的炊饼。
薛碧微牵着赵宸往府门走,侯府接送几位姐儿、哥儿上学的马车在那里候着。
这时从树笼暗处里现出两个有七尺高的少年身形,他二人盯着远去的薛碧微及赵宸的背影,不可置信道:“太子殿下?!”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心理承受能力过硬,过了初时的震惊,长着一双笑眼的冉七对荀五道:“你跟着,我去找卿老大。”
“此事愣的奇怪!”
他念念叨叨的,几个起伏跳跃就施展轻功跑走了。
荀五半眼不错的盯着赵宸看了又看,再次肯定那三尺小童就是还未登基的太子殿下。他们几个贴身暗卫与陛下一同长大,如何不记得陛下幼年时的模样呢?
待薛碧微出得门去,薛妙云早等得百般不耐,她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急道:“微姐儿你作甚呢?再磨蹭就得误了时辰了!”
侯府几位姐妹,只薛映秋是上舍生,岁末考核通过后即可顺利结业。
薛月婵与薛碧微一样,俱为是外舍生,她与薛映秋处得来,因而乘坐另一辆马车先行离开。
余下薛妙云本该在今春开学升入内舍,可她在去岁年考中成绩不合格,也就失去了升舍资格。此番薛碧微入学,便与她同一学斋读书。
将将护着赵宸在马车里坐下,薛妙云便招呼车夫快些赶路。
惯性使然,薛碧微身子不稳一个大晃动,连带着赵宸险些栽倒到车板上。幸而她眼疾手快的将人拉住才免了一场祸事。
薛妙云见状,不仅毫无愧疚之心,反而还哈哈笑道:“微姐儿你可要仔细些啊!莫要在学堂里也这般丢人!”
薛碧微仔细检查赵宸后,见他确实无碍,这才回头对薛妙云正色道:“五姐姐还是注意些言行举止才好,否则在外人面前现眼的可不是妹妹。”
“若是伯娘在场,想必也会提点姐姐一二。”
“微姐儿你何必这般斤斤计较,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薛妙云哼声道,说完见薛碧微仍是敛着神色,便自觉无趣,不再搭理她了。
薛碧微对此全无所谓,平日里无事尽可维持表面平和,听她发发脾气也就罢了,若她万事皆不分轻重,自己定不会好脸相待。
赵宸靠在薛碧微的臂弯里,抬眸一看,这看着软糯好欺的小姑娘正一脸厉色,不禁心道,薛六当真发了脾气也还是能唬人的。
不过这平远候府确实没甚家教,这薛妙云面目可憎的张牙舞爪,不愧与许家同出一脉。
第12章 . 十二只团子 心动
马车哒哒的脚步声穿过热闹腾腾的的御街早市至保康门向左才停下来,正是到了鸿学馆门前。
小团子头一天上学,薛碧微不放心便亲自带他进去办理相关事宜。临走前又万般叮嘱让他避免与同窗小童发生冲突,若是被欺负了也一定要告诉她。
赵宸耐着性子听她絮絮叨叨了一刻钟,然后才板着脸提醒道,“你误时了。”
薛碧微先是迷蒙不解,再很快反应过来,杏眼圆睁,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绕是这般,她离开前仍不忘亲亲赵宸的小脸,而后便着急忙慌的提着裙裾往毗邻的太学一路小跑而去。
“可恶的薛六!”赵宸不防被她偷袭,而始作俑者早离开数十步之远。他气得鼓着一张脸,像河豚似的,颊边还有一个口脂印,再一抬眼,发现薛碧微笑容明媚的回头对他招了招手。
他见状心念一动,有些许愣怔,忽而暗叹一声,“愣的傻气!”
...
太学内典雅精致,又带着求学应当秉持的严谨谦逊之风,各处斋舍方正,排列一目了然。
薛碧微未多耽误便找到了自己所在的“治学斋。”
屋前一株梅树枝干螭蟠虬结,枯叶掉尽,隐约可见已经打了米粒大小的花苞。因天冷,窗门紧闭,有夫子沉郁顿挫的声音传出。
将入学就迟到,薛碧微一时讪讪的,立在门前稍稍整理仪容才抬手轻轻敲击门板三次。
“请进。”得了夫子的准允,她才推门而入,并且致歉道:“学生来迟了。”
授课的李寻道已是天命之年,为人刻板,最恶学生好逸恶劳,拈轻怕重,只眼下念在薛碧微是新进的学生,态度又尚可,他终是忍住说教的念头,挥挥手,让她自行寻了座位坐下。
大殷人尚美,在坐的又都是王孙士子,乍一眼见到薛碧微,只觉清风拂面,百花盛放之感,有那些内里有几滴文墨的少年郎,灵感喷涌,当即就提笔疾书,其余人也是交头接耳,盛赞其貌美。
场面陷入一片纷杂躁动。
两世为人都亏得父母给了一副好皮囊,薛碧微对眼前这般万众瞩目的情形早习以为常。她面不改色的在唯一一个空位坐下,奈何墙上的窗户缺了一个口子,寒风刺入,难耐得很。
怪道无人坐在此处!
薛碧微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可面上还得维持着贵女的矜持,从容不迫。
她斜背后的位置坐的是薛妙云,许家嫡女芊芊与其并排。
这许芊芊比薛妙云更不济,长着一双吊稍桃花眼,脸如鹅蛋,菱唇殷红,看似精明,实则是草包一个。比薛妙云还大上一岁呢,却是连考两年都只得留在外舍。不过她出身显贵,倒也不需这些花哨的名头锦上添花,便能如意嫁娶。
自薛碧微一进到斋舍内,许芊芊就全程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坐到漏风的窗户边,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心下只感到一阵快意,一个无父无母,出身有低微的破落户罢了,还想凭美貌压她一头?
白日做梦。
她得意地对薛妙云道:“你的堂妹可真上不得台面,不愧是你们侯府出来的。”
这话将薛妙云连带着许氏也贬低了进去,可薛妙云听了全无平日的气焰,甚至还附和道:“微姐儿自小长在山高水远又不通人事的小地方,没甚见识,自然不能与芊芊你相提并论。”
许芊芊被奉承的舒心,扬眉一笑,不再多话。
因着薛碧微的到来,耽搁了一时片刻,李寻道很快接上方才的地方,他略做沉吟道“前朝提倡古文运动,主张散文继承先秦两汉时的传统,继而提出“唯陈言之务去”等说法。”
“谁人可知这一提法出自何人所写的哪一篇文章?”
薛碧微只觉得这句话耳熟得很,可死活都记不起作者是谁,她顾自琢磨着,也就没听到旁的人议论,好巧不巧,李寻道还点名让她起来回答。
“呃…”原想着随意胡诌个作者,转念一想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不知道的好,薛碧微硬着头皮回答道,“夫子,学生不知。”
只见李寻道闻声便胡子一翘,像是见到甚怪物一般,“读书之人,学习前朝大家乃是基本,《答李翊书》乃韩愈有关古文运动的著名论著,你竟不知?”
“莫要告诉老夫,便是韩愈都未曾听过罢?”
薛碧微相貌绝佳,又是新来的同窗,其余人自然关注她,在听李寻道将她一通讽刺,纷纷大笑不已。
当众闹了笑话,薛碧微有些脸红,她暗暗腹诽道,她一个艺术生,上学时能把课文里要求背诵的相关文章记住就已经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再有心力做拓展学习?
再者说,她穿的这本书的作者既然架空了朝代,为何又要做历史上真实人物的设定?这不是为难人吗?
见她默不作声,李寻道痛心疾首道:“你父亲那般人物,怎的你却没承袭半分他的才华!”
薛弘杰十八岁金榜题名之时,李寻道已然过了而立之年,他二人那年同科,前者为一甲榜首,后者则是二甲末流。大殷近二十年来年纪最轻的新科状元打马走过御街时的盛况还历历在目,让李寻道记忆犹新。
“父亲待学生向来宽容,并无甚严苛要求。”薛碧微弱弱的解释。
李寻道连呼三声:“可悲!可悲!可悲!”
文人相惜不过如此。
薛碧微见他那副为爹爹感到不值的模样,心底惴惴,第一堂课就得罪了刻板严厉的老师,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