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嗓音轻软温柔,“陛下让我看一看衔蝉奴,好么?”
说着,苏慕宜弯下腰,从他怀里把狸奴抱了过来。
衔蝉奴没了气息,许是一直被护在怀里的缘故,毛茸茸的身子尚带一丝温度,她抚了抚小家伙,心中亦很难受。
霍珣紧握双拳,过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哑着声音道:“阿慕,烦请你帮忙将它火化。”
“请陛下节哀。”
苏慕宜抱着衔蝉奴去了殿外,褚叡等候多时,迎上前解释道:“狸奴走的突然,陛下一整宿都没有合眼,也不肯用膳,臣着实不知该怎么宽慰陛下,这才求助苏娘子。”
苏慕宜点头,与他说了火葬的事。
……
午后,她把那一小抔骨灰装在玉瓶中,带回琼华殿交给霍珣。他依然怔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小案上放着的食物纹丝未动。
“陛下多少吃些吧。”
霍珣摇头,接过玉瓶,拾起狸奴平素最喜爱的小藤球,而后沉声说道:“多谢你来这一趟,今日雪落得大,快些下山回去罢,禇叡会派人护送你的。”
听说了他这一天一夜都不吃不喝的事,苏慕宜到底不放心就这样走,于是道,“您有什么想吃的么?我让尚食局给您做好送过来。”
霍珣仍是摇头。
见状,苏慕宜没有再劝,起身去了殿外。
等她走后,霍珣起身去了书架,找出一个紫檀木匣,将玉瓶和小藤球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颓然坐回太师椅上,将头埋在双掌间,任由冰凉水意从眼底漫出,与此同时,从未有过的倦意席卷而来……
苏慕宜重回琼华殿时,霍珣已经背靠太师椅睡着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食盒,抱了床虎皮褥子给他加上,却不想这细微动作居然惊醒了他。
“阿慕?”
苏慕宜帮他披上褥子,“我方才借用偏殿的小厨房,做了碗糖蒸酥酪,陛下要尝尝么?”
原来她离开这么久,是为了给他做吃食,霍珣颔首,“好。”
“糖放的不多,您若是觉得口味淡了,可以再加些蜂蜜进去。”
以他的平素的口味而言,是有点儿清淡,可这是她亲手做的吃食,无异于珍馐美馔。
一碗酥酪见底,霍珣用锦帕揩净唇角,“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下山。”
马车行到山腰时,外头忽然轰的一声,霍珣下意识将她揽到怀里护住,警惕四周动静。
男人浑身散发肃杀之气,眸光幽深,苏慕宜不习惯与他这般亲密,轻轻挣扎,却被他按住,“乖,先别乱动。”
很快,驾车的內侍禀道:“陛下,山上滑落积雪,将官道堵住了。”
霍珣蹙眉,扶她坐正,“你先待在车上我,我去看看。”
说完,干脆利落起身撩开车帘,一跃而下。
寒风将车帘拂开,苏慕宜看见了堆在官道上的积雪,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多,而山上不断有雪块簌簌掉落。
霍珣正和随行的禁军商议,如何才能尽快铲走这些雪,清出一条道。
“陛下。”苏慕宜连忙轻声唤他,“这里不安全,先上山回去罢。”
风雪之中,霍珣惊诧地回眸望着她,苏慕宜示意他看那些还在掉落的雪块,压低声音道:“请陛下尽快返程。”
霍珣吩咐近侍迅速驾车返程,未多时,又传来积雪崩塌的声音,比先前的动静还要大。
“抱歉。”他低声喃喃,十分庆幸晚来了一步,没有遇上雪崩那刹。
“这并非陛下的错,您无需自责。”苏慕宜怕他着急开路,又说,“天公不作美,这条官道被堵住了,一时半会儿无法下山,要不还是先等等吧。”
“好,都听你的。”霍珣迟疑片刻,“你出门前,是否没有与师傅提起要来行宫的事?”
说起此事,苏慕宜心中有些慌乱,雪下一整天,今天多半回不了家,若告知父母自己与霍珣待在一块儿,只怕他们担心焦急。
可如果不说,等回到家中,她又该如何圆这个谎?
左右为难之际,霍珣忽然开口,“此次余泓并未跟来,稍后我飞鸽传令与他,让他去趟英国公府,告知情况,其余的,等下了山再说吧。”
苏慕宜心生犹豫:“陛下……”
“你怕师傅怪罪你吗?”霍珣唇角微挑,“到时你就说是我强行把你掳来的。”
“可陛下并未强迫于我,是我自己选择来栗山的。”
“为什么要来呢?是因为不想亏欠我?日后好与我断的干干净净吗?”
苏慕宜沉默以对,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她也能平心静气照顾他,与他说话了,唯独没有想过以后还要与他纠缠下去。
霍珣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缓和语气,“阿慕,抱歉。”
马车复又回到行宫,冬日的夜来得早,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外头就已黑了,霍珣将她安置在偏殿,吩咐女官贴身侍奉,便径自离开。
那女官面相和善,眼底长着一颗小痣,数年前的一段记忆浮上心头,苏慕宜道:“您是李姑姑吗?”
“没想到四年过去了,苏娘子还记得奴。”李氏含笑望着她,想起天子交代过苏娘子如今身份机密,旋即改口,“姑娘请随奴过来吧。”
偏殿同样开凿了温泉池,巾栉香膏一应俱全,连衣裳都准备好了。
苏慕宜眸光带着疑惑,李氏和颜悦色道:“外头寒气重,姑娘泡汤泉暖暖身子吧。”
冬日泡汤泉于身子大有裨益,可这毕竟是霍珣的地盘,万一他突然闯进来怎么办?
许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李氏道:“请姑娘放心,陛下不过来的,今日特殊,原是薛太妃的忌辰。”
“今日是太妃娘娘的忌辰?”苏慕宜吃了一惊。
按理说,薛太妃是天子生母,可霍珣从未主动提起过她,更没有亲率百官前往皇陵拜谒。
“并非陛下冷心冷情,不愿操办太妃娘娘的身后事,是太妃娘娘叮嘱他这样做的。”李氏帮苏慕宜除下外衫,温言道,“太妃娘娘临去前,奴就陪在蓬莱殿,亲口听见太妃娘娘交代陛下,她死后不必追思哀悼,若有机会,能将她送回漠北安葬最好,若没有机会,便作罢。”
“后来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陛下纵火焚毁蓬莱殿,烧了母亲的梓宫,触怒宣德帝。其实那会儿,奴劝过陛下,您的父亲也入宫劝了陛下好几次,要他开口与宣德帝服个软。他打小就倔,哪能劝得动啊,后来,便只身去了漠北。”
提起往事,李氏禁不住叹息,“奴原本要追随殿下一起去蓟州,可殿下说,漠北苦寒,怕奴待不习惯,便让奴留在了靖安。后来,殿下托人捎信给奴,说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狸奴,十分乖巧可爱,又说薛将军待他极好,请名医帮他调理身体,用不了几年,他的心疾就能痊愈了。”
“殿下是个好孩子,可惜上苍不肯眷顾他,没过几年,舅父也让北戎杂碎杀害了,他那时也才十四岁,要在漠北军中扎下根,何其不易,但殿下从来只将这些苦藏在心底……”
李氏收住话,抹了抹眼角,“姑娘,奴年纪大了,说起从前的事,便停不住嘴,让您见笑了。”
苏慕宜温柔一笑,“姑姑言重了。”
帮她准备好沐浴所用之物,李氏自觉退至屏风外等候,苏慕宜脱下中衣,踩着石阶走入汤泉池,乳白色泉水没过双肩,水面上浮着各色干花瓣,随波漂流。
她一瞬不瞬盯着花瓣,回想起李氏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与霍珣比起来,她简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平生唯一的不顺遂,便是被迫入宫当了先帝的皇后,又与他生出一段孽缘。
翌日,雪霁,苏慕宜起床梳洗,李氏告诉她,霍珣命禁军挖开了一条道,今日便能送她下山。
侍奉她穿戴齐整,临别前,李氏悄悄与她说:苏娘子,奴想对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太妃娘娘走后,陛下心性大变,不愿意再与人亲近。奴是照看陛下长大的旧人,这些年瞧得真真切切,陛下心里是很喜欢您的。”
“奴不是很清楚您与陛下之间的事,但也知道,当年是陛下对不起您在先,奴不想为陛下开解什么,做错了便是做错了,但是如果将来还有可能的话,能否请您再考虑一下他?”
最后,李氏和善地笑了笑,“若是您不想,也没关系的,希望苏娘子以后觅得一桩美满姻缘。”
坐上马车后,霍珣看着她,“怎么待了这么久才出来?可是姑姑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慕宜摇头,想起一事,“踏雪还养在我那里,陛下需要把它接回来么。”
“阿慕,先让踏雪和皎皎待在一起吧。”
她明白霍珣与衔蝉奴感情深厚,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想来也没有心情照看踏雪,于是轻轻点头,“等过段时日,我再把踏雪送回陛下身边。”
突然,马车停在山道,外头传来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阿慕!”
苏慕宜撩开车帘,老父亲骑马挡在车前,双眸猩红,怒意磅礴地盯着她身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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