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面露痛苦之色,松开手,狠狠将他推搡到床边。
霍珣终于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而后,呕出几口鲜血。
殷血洇在锦缎被面上,恍若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
须臾,他抬袖揩净唇边血迹,拼命去抓住她的素手,却被恩师一脚蹬翻在地,“别碰她!”
霍珣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直至褚叡赶来,将他从地上搀起,沈氏沙哑着声对他说道:“陛下,阿慕临走前留了几句话,要臣妇转告陛下,请陛下移步花厅吧。”
霍珣整个人宛若提线木偶,麻木地点头,随沈氏去了花厅。
“阿慕说,太医署和宫人们都尽力了,是她福薄,求陛下不要苛责任何人,更不要因此再造杀孽,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她一向心地柔软,临去前还不忘为太医令等人求情,在他意料之中。
“夫人,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还说,她怕黑,也怕冷,不想葬在阴冷潮湿的棺椁里,被虫蚁啃噬。所以,她想要火葬,身后事一切从简。”
霍珣缓缓开口,“夫人可否把她的骨灰……”
话未说完,就被沈氏打断,“陛下,有些话,臣妇说出来便是僭越了,可是时至今日,臣妇不得不说。”
“如若不是陛下一直以来苦苦相逼,阿慕又怎会积郁成疾,药石罔医?陛下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您和阿慕,从来就没有过缘分。”
是啊,如果不是他三番五次逼迫,兴许这会儿,她还好好地待在云栖寺呢。
他分明只是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阿慕交代的话,臣妇已经说完了。”沈氏抹了抹眼睛,又道,“还有,臣妇想为夫君告假一段时日,请陛下体谅我们夫妇失去女儿的痛苦。”
她是英国公夫妇唯一的孩子,这世上最伤心的,莫过于她的父母。
“好。”霍珣撑着扶手起身,“请夫人务必照顾好英国公。”
出了英国公府,月华如霜,他没有乘车,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心口越来越疼,像是被利刃生生搅碎,霍珣用力捂住那处位置,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走出十来丈,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英国公府门口挂上了白幡,她的的确确没了。
他只觉全身乏力,蓦地双膝跪地,右手握拳,狠狠往地上砸去,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霍珣一边失声痛哭,一边狠命捶地,犹如感知不到痛觉,右手很快砸得鲜血淋漓,“是我害死了她……”
褚叡不忍,上前奋力制止,“陛下,苏娘子已经走了!请陛下节哀!”
此后接连七天,天子都未上朝,独自一人待在长秋殿。
第八天,殿门终于开启,褚叡快步进去,却见霍珣捧着一座小小玉雕,递过来给他看,“像不像?”
眉眼精致昳丽,笑意温婉,似极了故人。
望着他鬓边那缕灰白色,褚叡心中酸楚,低声道:“很像。”
霍珣拂袖扫翻桌上那些失败的半成品,轻轻把它放了上去,“她生得这么美,孤若是把她雕丑了,你说她会不会生孤的气?”
未等褚叡出言宽慰,他自顾自答道:“她不会的,她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孤。”
因为不在意,所以临去了,也没有只言片语是真正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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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城南的一座小宅里,苏慕宜正躺着闭目养神。
母亲为她安排好了去处,随商队前往西境,同行之人中,还有数年前为她看过病的江大夫。
江大夫年少与母亲义结金兰,两人感情甚笃,这会儿正在东厢房说话。
因谈话声音很低,是以,苏慕宜什么也没有听清。
也不知是不是假死药的缘故,醒来后她就不太舒服,时常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更加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的癸水一直没来。
最近经历太多事,她还以为月信和以前一样又紊乱了,如今看来,应当不是的。
东厢房,仆妇领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觑见那药铺掌柜和学徒,沈氏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道,“宋老先生,我名下商号从未亏待过你的生意,如今为何会出这样的岔子?”
宋掌柜拉着小孙子扑通跪了下去,“求夫人宽宥,求夫人宽宥,小人真的知错了。”
沈氏又气又恨,江氏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对那掌柜道:“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如有隐瞒,英国公府定不轻饶。”
宋掌柜连忙将事情全须全尾道出,正巧那天永平侯府也打发了仆妇前来抓安胎药,催得又急,他家小孙子手忙脚乱,便把原本该给英国公府的避子药送给了永平侯府。
永平侯府要的这幅安胎药,则阴差阳错抓给了英国公府。
好在永平侯夫人深谙药理,一闻味道不对,便立即派人来药堂问询,这才发现出了差错。
药堂常备的西域药材,都仰仗沈家商号运输,宋掌柜害怕英国公夫人苛责,断绝生意往来,于是擅作主张将此事瞒下。
事已至此,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沈氏瘫坐在太师椅上,疲倦地挥手,“你走罢,今后不可能再与你家药堂做生意了。”
闻言,宋掌柜不停地磕头求饶,老泪交加。
沈氏却不为所动,让护卫把这对祖孙拖了出去。
屋里恢复平静,江氏握住她冰凉发颤的手,“沈姐姐,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交代。”
“阿慕自称行房两日后才服用避子汤,中间隔得太久,就算是真的药,只怕也无济于事。她先前被先帝暗害,身子虚弱,调养了一年多才恢复过来……”江氏顿了顿,继续说道,“倘若这次强行落胎,先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只怕以后子嗣艰难。”
“阿慈,你是说。”沈氏睁大双眸,“阿慕如果落胎,以后很有可能再也怀不上了?”
江氏点了点头。
沈氏只觉眼前眩晕,再度抹泪,“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不纳妾?她以后如果没有孩子,等我和她爹爹百年之后,谁来照顾她呢?阿宁是个女孩儿,日后要嫁到沈家去,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的。”
这时候,她只恨自己当初忙于打理生意,没有再要一个孩子,以至于女儿没有嫡亲兄弟可以依靠。
江氏牵着她的手,眼眸泛红,“沈姐姐,她年纪还小,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些事,须得由你来拿主意。”
沉默良久,沈氏哑声道:“阿慈,你能否保证她平安生产?”
江氏点头,“还有七个多月,悉心调理,好生将养着,生产时不会太艰难的。”
“那好,留下来吧。”沈氏攥紧手里的锦帕,“这个孩子姓苏,将来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听母亲道出这件事,苏慕宜并未觉得震惊,更多的是茫然。
她将手轻轻放在尚平坦的小腹上,里面有个小生命悄然扎根。
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沈氏收起愁绪,宽慰她说:“你放心,阿娘会请人照顾好你们母子,等它将来出生,无需你太过费心费神亲自抚育。”
苏慕宜不说话,紧抿朱唇。
“阿慕。”沈氏哽咽着道,“阿娘也不逼你,若不想要,一碗汤药,便能将它送走了,只是要辛苦你吃些苦头。”
如果放弃它,她以后大抵不会再有亲生孩子了,上苍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呢?
苏慕宜自是清楚利弊,闭上双眸,轻声道:“阿娘,我快要和江姨去西境了,这段时日阿娘若来得及,就做件小衣裳,让我带走吧。”
这是她的孩子,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
离京那天,恰好是端阳。
沈氏递给她一个小匣子,“一共做了三件,都放在里头呢,待会儿上了车你再看。”
苏慕宜接过,郑重抱在怀里,“爹爹知道了吗?”
“先不告诉他。”沈氏道,“等你们在那边安定下来,再告诉他也不迟。”
她心中不舍,两颊滚落一行泪,“阿娘,你要照顾好爹爹,让他务必保重身体,天冷勤添衣,若是有什么病痛的,一定及时看诊,可不能像先前那样瞒着不说了。”
“阿娘都知道的,你安心去吧。”沈氏叮嘱她,“你自己也一样,保重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江姨。”
再不出城,就要来不及了,苏慕宜恋恋不舍地与母亲道别,随江氏一起登上马车。
马车驶过热闹长街,往北城门而去。
她戴好人皮面具,撩开车帘一角,看着熟悉的风景在视线里渐渐远去。
身后,正是那座束缚了她数年的巍峨宫城。
苏慕宜心道,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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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这日,宫中原本是要设宴庆贺漠北大捷的,因天子抱恙,便取缔了。
薛明姝抱着狸奴去到紫宸殿,询问褚叡:“长州哥哥,兄长他还是不肯喝药吗?”
褚叡摇了摇头,低声道:“待会儿县主见了陛下,切记莫要再提从前的事了。”
薛明姝认真记下,进到内殿,却见霍珣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疏,脸色憔悴,形容枯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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