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下的细雪砂糖似的洒下来,冰冰凉凉的,毫无保留地覆盖在院子里的每一寸泥土上,埋葬在泥土之下的那个小小的生命没有来得及等到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许春秋开始频频看着酥酥在家里留下的东西发呆,猫粮、化毛膏、逗猫棒、猫爬架,到处都是它生活过的痕迹。
“吃饭了。”
陆修还不会做那些很复杂的菜,只是把蔬菜和鸡丝切碎了放在粥里熬,差不多好了就端上了桌。
他越过蒸腾的热气看她,只见许春秋神游天外地一口一口把碗里的东西往嘴里送,陆修怀疑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来也盛了一勺送到嘴边。
……米没有煮烂,夹生的。
“别吃了别吃了,我一会儿重新去煮。”
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夺下她的碗筷,许春秋从始至终都乖顺得像是灵魂出窍,眼睛望着原本放猫粮的那个柜子出神。
陆修叹了一口气对她说:“你闭上眼睛,伸手出来。”
许春秋点一点头,抿着唇听话地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好了。”
她睁开双眼,手心里的是一个做工拙劣的手工毛毡,白白的一小团,做成了一只猫咪的形状。
说句实话,有点丑。
许春秋疑惑地抬眼看他,不明所以地眨一眨眼睛。
陆修轻轻地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是猫毛做的,酥酥前段时间掉毛掉得厉害。”
许春秋又眨一眨眼睛:“你做的?”
她联想到陆修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酥酥掉落下来的毛,有些笨拙地用针扎成猫毛毡的情景,因为酥酥的离开而缺了的那一小块好像也被暖呼呼的感觉重新填满了。
陆修颔首,他把她整个人揽到自己的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地拍她的背脊:“我知道你很难过,哭吧。”
“我也很想它。”
可是许春秋没有,她只是小小的一只蜷在陆修的怀里,过了很久很久才突然说道:“陆修修……”
她扬起脸来,声音轻轻的:“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陆修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不经思考就点了点头。
……
许春秋要他陪着去的地方,陆修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并肩来到这片墓园。
春节时分正值喜庆的日子,再加上又恰逢初雪,墓园里前来祭拜的人很少很少,陆修中途靠边停了一下车子,想要找一个卖花的摊子都没有找到——卖鲜花的小贩都回家过年去了。
寂静一片的陵园空旷得过分,他们沿着熟悉的路径,穿过行列整齐的石碑,直奔某一块特定的墓碑。
披着戏服的石碑上盖了一层雪,是苏朝暮给许春秋立的那块,许春秋曾经带陆修来看过自己的墓碑。
旁边的一块则是干净得过分,显然是有人频繁地过来清扫的缘故。
灰黑的牌位上挂着泛黄的老照片,下面的字是鎏金的,“苏朝暮之墓”。
许春秋半跪下身来,将手中的那只小小的猫毛毡轻轻地放在了碑前。
“大过年的不好买花,有它陪着你,我也不算是空手来了。”
她伸手用掌心去贴那块冷冰冰的石碑,很凉,可是她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继续说起了话,好像真的可以将口中所说、心中所想就这样传达给长眠地下的那个人一样。
“苏苏,我养的猫走了。”
她的眼眶是热的,声音微微有点颤:“你见到它了吗?”
“苏苏……”
陆修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
不知道怎么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病床上的苏朝暮咽气之前,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的模样。
——你要八抬大轿地把她娶进门,不能叫她做什么姨太太。
——你们要拜天地,拜高堂……她的父母就算了,拜你的就好。
——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和许春秋一样,游走在时间的夹缝之间,知悉了部的前因后果。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这只名为“酥酥”的猫在许春秋的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她口中的“酥酥”和“苏苏”,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苏朝暮离开了,酥酥长眠在小别墅的院子里,他看到许春秋半跪在苏朝暮的碑前,就像她半跪在埋葬酥酥的那片花圃前的时候一样,沉默着,压抑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从墙角下捡回家的小生命难逃相同的命运,渐渐地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就好像再怎么美好的东西也始终敌不过时间,总是出其不备地在你不设防的某个瞬间,摧枯拉朽般地支离破碎。
生命、感情,人与人之间或远或近的关系,什么都是一样的。
那么渺小。
陆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缺乏安感过。
他们在这个时代重逢五年,陆修总是告诉自己,不着急,慢慢来,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不必拘泥于什么形式上的关系认证。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有些慌了。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段确切的、具有强制力保障的稳定关系,他想要用一枚戒指,把她牢牢地套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要向她求婚了。
只是还差一枚戒指,陆修脉脉含情地看着她的背影,克制地强压下脑海中的那些叫嚣的念头,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还不够,他还需要准备得再充分些。
赤金玛瑙的那枚没有了,许春秋将它换给了卜算子。
他好像总是欠她一枚戒指。
第五百五十六章 海外上映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许春秋也渐渐地重新振作了起来。
同样也是这一年的冬天,在国内上映以来票房口碑一路走高,广受好评的《囿于昼夜》正式对外公开确定海外上映。
许春秋一开始从唐泽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其实相当平淡。
她不是没有过海外上映的片子,和封徒生合作的那部《择日疯》就是国内外同步上映的。
唐泽在电话另一头,心里暗骂这孩子不开窍:“你是不知道海外上映对你意味着什么!”
“威尼斯电影节就在九月,只要图导的这部《囿于昼夜》在欧洲登陆院线,九月份的金狮和沃尔皮杯,你就都有机会争一争。”
许春秋锁上屏幕,蜷缩起手脚窝回陆修的怀里。
他低下头来,在她的发顶上亲了一下,随口问道:“唐泽?”
许春秋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下。
“他说什么?”
许春秋扬起脸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九月应该要再去一趟威尼斯了。”
……
消息对外一放出来,率先亢奋起来的是定居在海外的华人和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留学生群体。
“真的吗我的天,《囿于昼夜》要海外上映了吗?北美终于也能拥有绝美秋秋了吗?”
“加村留学生一个原地爆哭,每天都在犹豫要不要看网上的盗版资源,现在终于不用纠结了吗?”
“图子肃没有封徒生的国际影响力,我原本还想着这部电影是不是没有机会在电影院里看到了呢,万万没想到昨天还惦记着,今天就宣布登陆院线了。”
“支持正版,这个必须支持一下,许春秋的表演难道还不值得一张电影票钱吗,网上那些卖盗版资源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部电影国内的评价都快吹上天了,真的有那么好吗?”
“期待了期待了……”
“……”
查尔斯生活在法国里昂市,是一个独立的影评人。
他不是那种插科打诨瞎吐槽的外行人,而是正经学编导出身的,后来阴差阳错和这个行业错过了,转行去做了影评。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在观影的时候总是有偏好的,他不喜欢亚洲的电影,特别是东亚文化圈的。
查尔斯总觉得东方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太含蓄,爱也好,恨也好,感情不就应该轰轰烈烈,哪里来的那么多曲里拐弯的纠葛。
可是影评人就是吃这碗饭的,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观影对他来说已经从一项单纯的娱乐活动演变成了工作的一部分。
查尔斯叹了一口气,在爆米花的甜香味道中拿着电影票走进了放映厅。
放映厅里并没有坐满,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几乎都是华裔。
这其实并没有太让人意外,要不是身上背着任务,他也不会主动选择这部电影的。
如果是封徒生倒是还好说,他的主战场本身就在国际上,而他本人又是从小在法国长大的华裔。
图子肃的知名度却仅仅停留在国内的范围内,很多西方人对于封徒生多多少少也还算略有耳闻,图子肃的名字则是完完的陌生,听都没有听说过。
欧洲人对亚洲人的面部特征又不敏感,即便是为数不多的记得在去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有个亚裔姑娘惜败去年的威尼斯最佳女演员吉尔·伦纳德,而与沃尔皮杯失之交臂,也很少有人能将那个亚洲姑娘的脸和许春秋对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