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那位陆总了吧。
谭楚音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驻足看了起来。
只见他一步一步上到了二楼,视线移转之间,透过舞蹈工作室透明的玻璃门,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白天鹅变奏》的选段里,图子肃选中部分带着一连串的挥鞭转。
所谓“挥鞭转”,指的就是单足趾尖旋转,这个动作看上去极具美感,可是实际练起来却并不容易。
舞步蹁跹的芭蕾伶娜需要在一只脚腾空的状态下持续保持单足旋转,在每一个旋转之间,芭蕾舞者都会有短短的一瞬间暂停面对观众,这时候她支撑的脚会放平,当脚尖再次踮起的时候,她便又会重新开始旋转。
陆修不懂得什么所谓的原理,也根本不关心那些挥鞭旋转究竟是怎么转起来的。
他只觉得很疼。
她的脚踝那么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都压在足尖上,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许春秋刚刚开始练习挥鞭旋转没有多久,动作还不甚熟练。
留头倒是没有费太多力气,芭蕾在做旋转这个动作的时候,留头的要领和戏曲中的没有太大差别。
只见她单足撑地,在把杆上扶了一把稳住重心,紧接着便开始旋转了起来。每一圈旋转快要结束的时候,支撑腿堪堪稳定住身体,另外一只动力腿则是抬起打直,从前侧划过一道漂亮的轨迹移动到旁侧,接着向后折回膝盖。
她的动作准确而干脆,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只是稳定性稍稍差些,挥鞭这个动作一次只能转一圈。
她全神贯注地旋转着,反反复复地练习,全然没有注意到玻璃门外驻足的人。
陆修留意到舞蹈教室的镜子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样不要命的训练强度,许春秋已经这样持续练了超过八个小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许春秋一个不稳,足尖鞋猛地朝旁侧崴了一下,好在她从小受惯了伤,身体早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单手朝着把杆的方向撑了一把,脚踝倒是没有受伤。
陆修的心却跟着高高地悬了起来,他的呼吸一窒,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许春秋终于停了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背靠着镜子滑坐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拆掉了足尖鞋的绑带,检查自己的脚踝和足尖。
当她脱掉鞋子里的脚尖套的一瞬间,陆修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目眦欲裂。
她受伤了,好几根脚趾都缠着纱布带,方才的那一崴让她右脚的第二根脚趾顶端渗出了血,包裹在上面的白色纱布被洇红了。
许春秋熟练地上药,换新的纱布,接着重新把那双足尖鞋缠绕在了脚踝上,她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一阵,接着重新抓着把杆站起来,再一次以脚尖为轴,挥鞭旋转了起来。
陆修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跟着跳。
不要跳了,不要再跳下去了……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无数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他简直一秒都看不下去。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推门冲进去,把她拦腰抱起来,再也不让她穿那双该死的足尖鞋。
谭楚音也是这样以为的,中的霸道总裁不都是这样么,超乎寻常的保护欲与占有欲从天而降,多少小姑娘都为之着迷。
可是许春秋不是没有脑子的小姑娘,陆修也不是什么中的霸道总裁。
他只是立在外面看着,死死地攥着拳头,用灼烧似的视线锁在许春秋的身上,默不作声地看着。
因为唐泽对他说过,她不愿意让他知道。
陆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尊重她的意见。
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影响她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你不进去看看吗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这个时候因为陆修的强行介入而放弃,那么在此之前的全部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陆修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不忍心看许春秋吃苦,可是他更不忍心看到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要迫不得已地前功尽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身下楼,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又下意识地去摸里面的那枚银质的打火机了。
正当他重新打开手机的前置手电筒,打算下楼抽根烟冷静一下的时候,陆修的视线对上了一个意外的人。
谭楚音客气地朝他微微点头致意:“是陆总吧?”
陆修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方才上楼的时候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人。
可是她究竟是……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您是?”
谭楚音礼貌地笑了笑,习惯性地下巴微收,用视线示意性地指了楼上的那间舞蹈工作室。
“我姓谭。”
他记得唐泽费尽周折地替许春秋找的那位舞蹈老师,似乎就是姓谭。
全名是什么来着……
对,谭楚音。
“您就是谭老师?”陆修顿时恍然,“幸会。”
谭楚音克制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不敢当。”
陆修见她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于是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用手电筒打着一级一级地下他的楼梯。
两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谭楚音突然开口问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什么?”
“陆总丢下工作,大老远地跑到我这间小作坊来,不就是为了看她一眼吗?”
陆修摇一摇头,沉声说道:“我就不进去了。”
谭楚音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见心上人,却只在门外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上一两眼,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就扭头走了。
“我进去会影响到她的。”他解释说道,“既然她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她来这里是瞒着你的?”
陆修没有说话,算作是默认了。
谭楚音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许春秋居然连这个都要瞒着陆修。
可是细细一想,心中便又是了然。
一个是生怕对方担心自己,一个是唯恐自己的出现会影响对方的状态,这一对儿也真是绝配了。
陆修沉默了几秒,正当谭楚音以为他打算继续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反倒突然开口了。
“她这些天……”他的声音是沙哑的,一句话断成了两段才说完,“她这些天都住在哪里?”
“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开玩笑,这些日子她一门心思地泡在工作室里,吃睡又能好到哪里去?
谭楚音叹了一口气,对陆修说道:“工作室的楼下有个宿舍,跟着我学舞蹈的学生有的时候应急会在那里凑合几晚。”
“我这工作室位置太偏了,附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店。”
“宿舍的条件很不好,可是许春秋拖着行李箱过来,一门心思地执意要住进去。”
陆修的声音有些干涩:“能带我……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不忍心去打搅她训练,只想通过宿舍留下的蛛丝马迹窥探她这些日子的近况。
谭楚音点一点头:“请跟我来吧。”
陆修跟在谭楚音的身后下到了一楼,又推开另外一扇矮小些的门探身进去。
这扇门里的声控灯没有坏,谭楚音用鞋子在地面上踢踏了两声,狭小空间里的照明应声而起。通往地下的楼梯间比楼上的更加破败,飘舞在空中的灰尘被昏黄的灯光照亮,呛得陆修连连咳嗽起来。
“陆总?”
谭楚音回过头来,表达了礼貌的关切。
陆修摇一摇头,一边背过身去咳嗽一边说道:“没事,没有那么矫情。”
片刻过后,谭楚音说道:“到了。”
十几节台阶之下,她熟练地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纵使谭楚音已经给陆修打过预防针了,他早就预想到许春秋在这边生活的条件可能不会太好,可是当他真的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房间里除了废弃的把杆就是堆置在一起的杂物,许春秋从家里拖过来的那个三十三寸的旅行箱摊开了放在地面上,像是被这间地下室同化了一样变得灰扑扑的。
铁质的硬板床上简单地铺了床上三件套,洗漱用品就直接摆在床头的架子上,整个房间里除了落满灰尘的杂物就是许春秋为数不多的生活必需品,墙面上光秃秃的,连张窗户都没有,狭窄闭塞的空间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平米,肉眼可见的寒酸。
这算是什么事啊。
陆修的心里狠狠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人猛地一下给揪住了。
“这里原本是杂物间,平日里几乎不住人的。”谭楚音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陆修的神色,继续抛下一颗地雷,“许春秋就在宿舍里住了一宿。”
“第一晚以后她就是在练习室里睡的,今天早晨我推门进去以后,发现她正躺在舞蹈教室的木地板上,没开灯的时候差点踩到她。”
陆修听了以后表情更加复杂了,一时间竟然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边的条件更艰苦些。
他顺着积满灰尘的楼梯重新回到一楼,突然转头对谭楚音说了一句:“您能不能在这里稍等一刻钟,我有点东西想要托您带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