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就要这个了。”
陆修从钱夹里找零钱付给摊位前的老奶奶,转头一看就发现许春秋正拿起那个面具往脸上覆。
白面狐狸式样的面具缀着叮当作响的金色铃铛,红色的带子松动着往下滑,和颇有分量的面具一并滑落到脖子上,露出下面巴掌大的一张脸。
“好像有点大了。”许春秋小小声说。
老奶奶没有听懂许春秋小声说的那句中文,自顾自地对他们说道:“不是面具太大,是小姑娘的脸太小了。”
“我的摊位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上一次见到脸像你这样小的人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老奶奶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小姑娘白白瘦瘦的,长得和你一样漂亮。”
大概是漂亮讨喜的小姑娘总是更容易让人记住,纵然摊位前数不清的行人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来了又去,那对长相上过分出众的异国情侣多多少少也在她的印象中留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雪皑皑的定溪山下,来自中国的小情侣手牵着手在小摊位前驻足。女孩子就像现在这样,一眼就挑中了缀着金色铃铛的狐狸面具,长身玉立的男人微微俯身低下头去,隔着狐狸面具去吻女孩的脸,那场景浪漫得简直像是电影里的一样。
等等,他们不就是……
老人家豁然开朗地脱口而出:“你们……”
陆修点一点头,算作是默认了老人家的猜想。
老奶奶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堆叠在一起,她慈祥地笑着:“真是难得的缘分了。”
陆修微微颔首道谢,接着解下了许春秋头上戴着的那张并不合尺寸的面具,信手将它拿在手中。
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没,天色已经黑了个彻底,小摊位前的灯渲染着昏黄的光晕,陆修朝着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早就有什么计划一样。
他一只手持着面具,一只手牵起许春秋的手:“我们走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 苹果糖
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陆修依然拉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在碎石道上停了下来。
许春秋不明所以地歪过头去看他。
只见陆修微微一笑:“开始了。”
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星星点点的,从远处的山脚一路沿着碎石道延伸向上,蔓延到了他们脚边。
数以千计的小灯连绵成线,几乎要将这一整座廖无人烟的定溪山都点亮,一轮圆月爬上天际,仿佛和漫山的灯火相得益彰。
他想要模拟的是上一次他们一同看过的雪灯路,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没有雪,原本罩在蜡烛外面的冰罩改成了朦朦胧胧的毛玻璃,乍一看过去竟然没有多少分别。
许春秋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在她尘封的记忆里的某一个角落,仿佛也有这么一座雪灯路,漫山遍野地将定溪山点亮了。
有句俗话叫做“灯月之下看佳人”,温柔的光线打在许春秋的脸上,仿佛又平添了几分姿色来。
陆修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质的打火机给她:“你也来点一盏吧。”
上一次他们来的时候,陆修还不抽烟。
许春秋单手挡住风,“咔嚓”地一声点燃,摇曳的烛火透过雾蒙蒙的玻璃发出微弱的光,她俯首将那盏雪灯放了回去,聚集在一起的灯光像是银河一样熠熠生辉。
她惊喜地转过头来,只见陆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又重新回来,手中拿着一支苹果糖递给她。
上一次他们来得不赶巧,冬天的日本只有甜甜软软的鲷鱼烧,没有苹果糖。
红色的糖果包裹着透明质地的糖衣,煸炒后的苹果变得绵软,刷上糖衣炸得金黄,许春秋“咔嚓咔嚓”地啃着,脆脆的甜抿在唇齿间。
陆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侧脸,昏黄的灯光将她的面部轮廓连同手中的糖果都描上一层金边,可是许春秋的表情依然如旧,她并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
陆修感觉到自己心底里的那簇希望的火苗一点一点地正在熄灭。
定溪山,这是他们在日本的最后一站。
卢米埃尔艺术中心的私人飞机,同一家酒店的同一套房间,同一所成衣店里负责接待他们的同一个店员,定溪山的温泉,漆成红色的二见桥,山下小摊卖的狐妖面具,还有漫山遍野星星点点的雪灯路。
所有能还原的,他部还原了,曾经遗憾的地方,这一次部都补上了。
布置这条声势浩大的雪灯路费了他很多精力,他包下了整个定溪山景区,提前令人准备好数以千计的玻璃灯,不惜代价地烧钱。
这条雪灯路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尝试,如果许春秋仍旧没能恢复记忆,那么他们这趟周折坎坷的日本之行就完完是白跑一趟了。
陆修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
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啃在那枚脆甜的苹果糖上。
苹果糖吃完了,只剩下一根木签子。
她仍旧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苏朝暮的话跃然浮现在他的耳畔,那是百岁老人临终在病床上回光返照一般的最后一段话。
——哪怕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哪怕是她变成我这副模样,垂垂老矣,满头白发,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你都要爱她。
陆修迎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哪怕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吗?
那个时候,孤身一个人来到将近一百年以后的世界的许春秋,面对着无过往记忆的自己,也设想过同样的问题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记忆的事情是着急不得的,无论再怎么催促、再怎么施加压力,都没有用的。
他伸手在口袋里攥住了那枚银质的打火机,忽然很想抽烟。
“抱歉。”许春秋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你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抱歉……”
陆修松开了打火机,把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抽了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着急了。”
“再往上走一走就是神社了,你不是说想去那里看看吗?”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牵起许春秋的手。
漆红的鸟居一如往昔地耸立在神社前,院子里的樱花树已经开始落叶了,蜿蜒伸展的枝条上挂着缀有彩绳的绘马,手水舍里的竹管叮叮咚咚地滴着水。
许春秋有些好奇地指一指挂在树上的绘马:“这个是……”
“绘马。”陆修说道。
他指一指卖绘马的窗口问她:“要不要买一个许愿?”
许春秋摇一摇头:“我不信这个。”
“小时候每一年过生日,我都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没有一个愿望实现过。”
陆修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是对蜡烛许愿?”
“他不会给我买生日蛋糕的,”她有些勉强地笑笑,“我自己也没有足够的钱。”
许春秋没有明说,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生日蜡烛,没有流星,也没有圣诞老人。”
可是有陆修的存在。
许春秋悄无声息地移转视线,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的侧脸。
如果上天告诉她,过去若干年的愿望部叠加在一起,才能换得一个陆修的出现的话,那一定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只要有他在。
陆修听到她的话,微微有些动容。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看到有人过来,抬起头客气地问道。
“要一个绘马,谢谢。”
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们一番,重复了一遍问道:“只要一个吗?”
“一个就可以了。”陆修微微颔首,他接过那枚绘马,“请问可以借用一下笔吗?”
许春秋看到他还是买了,伸出一根食指戳一戳他的小臂:“你怎么还是买了?”
陆修微微一笑:“我信这个。”
可是他上一次造访这座神社的时候,分明是不相信的。
他不相信天,不相信命,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为了许春秋,哪怕那一点点希望再微弱、再渺茫,他都愿意孤注一掷地试一试。
第四百六十章 我很想你
“确定不写一个?”
许春秋摇一摇头,眼睛亮亮地凑过来看他写。
陆修反倒是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提笔思索了半天也没有落下。
“不要偷看,看了就不灵了。”
他试图用上一回许春秋的说辞糊弄过去,谁知这一回她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有条有理地辩驳说道:“说给人听的才叫愿望。”
“一直藏在心里的,那顶多算是秘密。”
陆修平心静气地笑笑:“那就当是秘密吧。”
他提起笔写起来,三两下就写好了,微微仰起头来把它挂在枝杈上。
“写好了,我们走吧。”
陆修挂好了绘马,伸手去牵她的手。
“你到底写了什么啊。”
许春秋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轻轻地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陆修沉默不语。
他们眼看着就要穿过漆红的鸟居,从神社离开,许春秋突然站定了脚步,客气地叫住穿着制服的景区工作人员:“请问洗手间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