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完毕。”
被告人席位上的许汉白被法警带了下去,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五十岁,二十余年的刑期足够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旁听席上的人逐渐开始如潮水般退去,许春秋怅然地坐在旁听席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终于结束了,困扰她十几年的噩梦,终于解脱了。
……
庭审正式结束以后,#许春秋父亲庭审#的词条立刻就攀上了热搜,热度还在不断不断地节节高升着。秉持着司法公开公正的原则,国内绝大部分案件的庭审过程都会可以从庭审公开网上找到相应的程录像的。
许汉白一案的直播录像长达两个半小时,可是很快就有人从那冗长枯燥的庭审里截出了一小段视频,那段视频被各大营销号疯了一样互相转发,被一口气顶上热搜榜单的第一。
——你所说的那个许春秋,她的确已经死了。
——她死在看不到光的童年里,死在无穷无尽的殴打里,死在讥笑嘲讽的视线里,死在喘不过气的梦魇里,死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里。
在那段视频里,许春秋拉下口罩,口齿清晰地对许汉白,对法庭内的人,也对所有看到这个视频的人说,曾经的那个懦弱的无能的许春秋,她早就已经死了。
果不其然,这条视频自从一发出来就掀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站许汉白吧?”
“天哪我真的特别心疼许春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选择他的父母,她生在那样的环境里,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摆脱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了。”
“要心死到什么程度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所有人说自己已经死了?”
“我把庭审的视频从头到尾都看完了,贩卖毒品十五年,敲诈勒索七年,这下子他总算能在监狱里踏踏实实地安度晚年了。”
“谢天谢地,求别再来搅浑水,祸害我们许春秋了。”
“等等,所以许春秋手臂上的伤疤从始至终一直都在是吗?确定不是画上去的吗?”
“许春秋毕竟职业特殊,不可能胳膊上带着明晃晃的一道疤继续工作吧,无论是做了祛疤手术还是用遮瑕膏遮住了,我都能理解的。”
“做明星也太难了吧,做了祛疤手术要被你们怀疑整容,不做手术用遮瑕膏盖着又有人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什么狸猫换太子,合着无论怎么做都有键盘侠坐在屏幕前等着嚼舌根呗。”
“只有我突然很想知道许春秋用的遮瑕膏的牌子吗,哪一款啊这么好用,一点都看不出来……”
“……”
话题逐渐越跑越偏,公众的好奇心总是指向莫名其妙的地方。
许春秋低头滑动着屏幕,一条一条地往下刷新着评论。
“到了。”陆修拔下车钥匙。
她“啪”地一声锁住屏幕,一言不发地低头解开安带,正要推开车门的时候,陆修从驾驶座上倾身过来,伸手抱住了许春秋。
“没事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陆修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不要怕许春秋,我一直都在。”
她鼻子一酸,扯起了嘴角仰脸笑了笑。
“其实没有什么感觉的。”
“他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是对陆修说,也是对自己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举目无亲倒也算是件好事情。
陆修怔愣地看着她,一瞬间回想起了许春秋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红着鼻头对她说“我没有家了”时候的情境。
他把自己身上的各个口袋挨个摸索了一遍,终于在外套兜里找到了一颗水果硬糖。
他把那颗糖塞进许春秋的手心里,认认真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来做你的家人。”
再也不用管什么陌生人的死活,接下来的日子里,让我来做你的家人。
第四百零一章 寿司卷
“我来做你的家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许春秋感觉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她剥开糖纸,低头衔住了那颗水果硬糖。
很甜很甜。
……
当天晚上回到公寓以后,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着了,昏昏沉沉地陷在了梦境里。
还是那个熟悉的梦。
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听到许汉白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在无边的黑暗里,朝着光的方向奋力奔跑。
好冷啊……
她冷得呵出了一口白气,鼻尖和手指都冻得通红,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僵住了,一呼一吸的喘息好像都带着铁锈味。
可是她却不要命地朝着光的方向飞奔着,几乎是在用尽自己的一切朝着那个方向奔跑着。
她的光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朝她张开双臂:“许春秋。”
她闯入了一个炽热的拥抱中,这一次他把她接住了。
无边的黑暗渐渐地褪去,视线变成一片连绵的白。
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架在冰与火上烤,上一刻还置身冰川,下一刻她就掉进火里。
很难受。
许春秋是被冻醒的,她昏昏沉沉地半眯着眼睛,嗓子烧得疼。
她伸手要去够床头柜上的水,连着摸了两把都没有碰到,她掀开被子,正打算要下床去拿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被推到了她的手里。
她低头咳嗽了几声,捧着杯子连着喝了好几口,这时她的眼睛才终于适应了黑暗的光线。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陆修穿着深色的圆领居家服,他俯身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接着拿走了她手中已经喝空了的玻璃杯。
“……陆总?”
她的嗓子干涩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样,声音沙沙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修直起身来,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公司替你安排的这套公寓我也有出入权限,本来不想贸然过来的。
“吓到你了吗?”
许春秋拥紧了被子摇一摇头,她偏过头去,小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供暖系统出问题了,维修师傅说明天才能过来修。”
大半夜的暖气突然坏掉,陆修熬夜批文件越批越冷,伸手在暖风口上探了探才发现,吹出来的都是冷风。
公寓是中央供暖,暖气和空调是同一个出风口,陆修神色一凛,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他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急促地敲着许春秋家的门。
没有人来开门,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动静。
陆修登时慌了:“许春秋,你还好吗许春秋?”
仍旧是没有声音。
好在指纹锁里早就已经录入了他的信息,他当机立断地用指纹解锁,推门而入。
焦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进了许春秋的公寓便直奔卧室,小姑娘冷得蜷缩成一团,额头上汗涔涔的,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陆修伸手去触她的额头,心下一沉:“你感冒了,可能有点发烧。”
“感冒药放在哪了,还在行李箱里吗?”
他回过头去,眼看着就要从她的卧室离开,去客厅里找药。
衣服袖子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不光是袖子,还有居家服的下沿,许春秋烧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理智像是毛线一样乱糟糟地缠绕成一团,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潜意识之下习惯性的本能。
她抓住陆修的衣服,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你不要走。”
陆修回过身来,耐心地对她说:“我去客厅给你找药。”
许春秋紧紧地闭着眼睛,仍旧是不撒手。
“你发烧了,需要吃药,”他在她的头发顺了顺,安抚地说道:“我不走,我去给你找药。”
她收拢了手臂,越抱越紧,口中好像还在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陆修微微倾身,他听到许春秋喃喃地念叨着:“你不要走,我好冷……你不要走。”
陆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许春秋揪着他衣服的手,接着连着许春秋带着她身上的被子,像是抱起一个巨大的寿司卷一样一并打横抱了起来,稳稳地走向客厅。
“我不走我不走,你的药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拿?”
许春秋在他的怀里猫儿似的蹭了蹭,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道:“……忘了。”
“你啊……”陆修叹了一口气,被这么一句回答气得不轻,“大晚上吃方便面,感冒药到处乱扔,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啊。”
许春秋皱着眉头在他的怀里拱了拱,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着,太阳穴里像是扎了根银针。
她扁着嘴,话语中多了些赌气的味道:“反正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管过我,又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那现在有了,”陆修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把怀中的寿司卷抱得更紧了些,“我管着你。”
……
许春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舒服多了,头已经不晕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
她挣扎着掀开被子坐起来,低头一看,当场傻了。
被子确实是她自己的,可是这是谁的床,这里又是谁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