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卜算子玩味地重复了一句,“你确定?”
“我所拥有的一切,”陆修的语气平静而坚定:“华娱传媒、华融金融,我的社会地位、钱,甚至生命。”
“什么都可以给她。”
这并不是一句海誓山盟的情话,如果能够换回许春秋,他愿意割舍。
卜算子微微一笑:“生命倒是不至于。”
“我要你一根手指,你舍得给我吗?”
“剁我一根手指她就能回来吗?”陆修反问道。
他说得轻易,轻易得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剁他的手指,而只是剁掉一块猪肉。
卜算子捏起茶杯响亮地喝了一口,不置可否。
陆修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来,把手放在他的面前:“那就拿去。”
看到他这么痛快,卜算子反倒笑了。
“不用了,已经有人给她了。”
什么叫已经有人给她了?
陆修愣了一下:“谁?”
卜算子没有回答,陆修却蓦然回想起了苏朝暮搭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的一小截断指。
是苏朝暮。
……
许春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四肢发冷。
肺像是要炸了。
入目的是挂成行列的戏服、沉甸甸的衣箱,切末头面与粉墨油彩乱中有序地堆在一旁,她在戏园子的厢房里醒来,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简单的长衫,此时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难受。
她挣扎着起身来,手脚冰凉一片,额前的头发还是湿的。
“师姐!”小小的苏朝暮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端着一碗稀饭进来,一看到许春秋醒过来“嗷”地一声叫起来,失手打翻了碗。
她匆匆忙忙地拿笤帚簸箕粗略地收拾了一下,接着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蹿到许春秋床前。
“师姐你总算是醒了,”她拉着许春秋的手小声哼哼唧唧,像是一只黏人的小动物。
苏朝暮眼泪汪汪:“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却见许春秋迷茫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这是……”
小小的苏朝暮抱着她的腰,“哇”的一声又哭出来,许春秋拍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安抚一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地顺:“没事没事,慢慢说。”
苏朝暮垂着头,小声地吸着鼻子:“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水流冲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她懊悔自己的没用,还要许春秋折回头来救她。
“还好大东哥跳下水去把你给捞上来了……”
桥?
是了,又是卢沟桥。
许春秋觉得自己仿佛上一秒还被威亚绳吊着,高高地悬挂在湍急的永定河上,下一秒就在戏园子的厢房里醒来,重新回到了从前她生活的那个时代。
“小许醒了?”
高胜寒一撩帘子从外间进来,许春秋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挣扎着要起身,她眼尾发红地叫了一声:“师父。”
班主摆一摆手让她继续躺着,他俯下身来,就像她小时候师父起夜照顾她的时候一样,伸手替她掖一掖被子:“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许春秋无声地抬起眼帘,她看到师父,看到同门,看到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切,就好像那个做偶像、做演员,拉着陆修的手同他接吻拥抱的许春秋,只不过是一个臆想中的泡影罢了。
半晌,她蜷缩在被子里,闷闷地问了一句:“陆少爷近来还好吗?”
“谁?”
许春秋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重复了一遍:“陆少爷。”
苏朝暮偏了偏头,脆生生地问:“陆少爷是谁?”
第三百三十九章 陆少爷是谁
“陆少爷是谁?”
许春秋只觉得像是被当头打了一闷棍。
她的声音颤抖着,急切地说道:“就是北平陆家的那位大少爷,一直捧着我的那个。”
“陆家?”苏朝暮仍旧听不懂她说的究竟是谁。
“也没听说陆家有哪位大少爷啊……”她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许春秋不信邪,她信手指着堆在衣箱上的点翠头面:“就是送那副头面的陆少爷,陆长卿陆大少爷。”
苏朝暮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皱一皱鼻子:“师姐,你记错了吧。”
“那副头面不是曹少爷送的吗?”
许春秋心中一慌,又抬手指向墙上挂着的画:“那这个呢?”
“这是徐司令送的啊,”苏朝暮察觉到有些不对,“师姐,你真的不记得了?”
“要不我们叫大夫来看看?”
许春秋摇一摇头,她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那些明明都是陆少爷送给她的。
那些头面、行头,还有画,明明都是陆少爷送给她的,可是这个成了曹少爷的,那个成了徐司令的。
陆少爷送给她的东西被冠上了其他人的名义。
他就这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苏朝暮一边埋头替她归置着房间里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师姐你不要着急,班主儿前两天说了,现在世道乱,我们先把戏停了。”
“你安心养身体,不要着急……”
话说到一半,她转过身来一看,发现厢房的窗户打开着,许春秋轻轻巧巧地像猫咪一样,一声不吭地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苏朝暮赶紧扔下手里的笤帚簸箕,夺门而出地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往外跑?”
高胜寒看到苏朝暮突然往出跑,有些疑惑地问。
“是师姐,”苏朝暮上气不接下气,“师姐刚刚从窗户翻出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斜阳的色彩像是被扑灭了的篝火一样,渐渐地与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
许春秋急匆匆地顺着窗户从戏园子里翻出来,她才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没有多久,身体还很虚弱,此时却不要命似的在北平的长街巷尾飞跑着,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奔向陆公馆。
她不相信,更不甘心。
她一定要见陆少爷一面。
许春秋急匆匆地拍响了陆公馆的门。
陆公馆的下人殷勤地迎上来一看到是个没有身份的戏子,立刻耷拉下脸来,也不着急给她开门,而是隔着门缝冷淡地问:“有何贵干?”
许春秋语气急促:“我是玉华班的许春秋,有急事找陆少爷。”
佣人信手用小拇指掏一掏耳朵,像是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一样,不耐烦地道:“你说什么,要找谁?”
“陆长卿少爷,”许春秋鼓起勇气,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陆修少爷。”
或许他们只是没有了交集,或许他们只是晚了一点点遇上,或许他还存在于这个时代。
谁知那佣人当即拉长了一张脸,嗤笑一声:“小许老板,您这是在拿我开玩笑呢吧?”
许春秋屏住了呼吸。
“哪里有你说的什么陆少爷?”
“陆公馆只有一位千金,而且早就已经出阁了,叫陆瑾。”
许春秋慌了。
……
苏朝暮追出来的时候,许春秋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总算是在陆公馆一带找到了失魂落魄的许春秋。
她恍恍惚惚地沿着街角的墙根打转,她的鞋子跑掉了一只,就连自己正光着一只脚都无知无觉。
苏朝暮看到许春秋以后,半是担忧,半是松了一口气。
“师姐,师姐?”她小跑着上前去,拉拉许春秋的袖子,“我们回家。”
许春秋没吭声。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戏园子就是她的家。
班主把她从隔壁花满楼买回来,供她吃穿,教她唱戏,那是长大的地方,与家无异。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已然变了个模样。
苏朝暮一提起“回家”,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既不是那座高高的三尺红台,又不是堆满了切末头面的戏园子厢房,而是一座小别墅。
别墅有两层,玄关的鞋柜里有两个尺码的拖鞋,四十三码的是灰色的,样式简约但是价格仍旧高得吓人,三十七码的是肉粉色的,毛茸茸的拖鞋上带着可可爱爱的兔子耳朵。
沙发上卧着一只猫,白色的,软乎乎的。
二楼的房间很多,但是只有两间卧室,洗手间的架子上并排立着两支电动牙刷。
大大的衣帽间里一半是冷色调衬衫和材质不同的西服套装,像是ph色卡一样齐齐整整地码列在一起,另外一半则是花花绿绿的裙子,有点乱,可是乱中有序。
那才是她的家。
许春秋窝在墙根下,有些无措地喃喃自语:“我想回家……”
我不要没有你的世界,我想回家。
苏朝暮从来没有见过师姐这样无助的一面,她担心许春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大晚上的容易出事,于是挽着她的胳膊,半推半拉地领着她进了就近的一家茶楼。
“老叫花子,滚出去!”
“少在我们茶楼里招摇撞骗的,上回赊着的账还没有清呢吧,没钱你进什么茶楼啊!”
时间渐晚,茶楼早就已经过了客人最多的时候,临近打烊,小二叉着腰撑着一把扫帚,正在把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往出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