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会开玩笑,却仿佛先天有种缓和气氛的天赋,因为谢明允居然笑了笑:“是啊,笑话可不能给外人看去了。”
苏言挑了挑眉,笑了:“嗯,你快喝完吧。”
谢明允看着她,一口口喝完了杯中姜糖水,又续了一杯。
……
没几日,就到了新官上任的时候,苏言让人去有司领了官服,在正式为官前一夜,拾掇出来试穿,官服有些繁复,到底怎么个穿法,她还没摸清楚。
此时夜深了,苏言不欲麻烦山楂,自己在那儿琢磨了老半天,腰身那一块仍皱皱巴巴地,腰带盘扣也合不上。
谢明允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居然轻声笑了出来。
苏言回过头:“笑什么,你会弄吗?”
这毕竟是女子服饰,还是民间少见的官袍,谢明允再能也不至于连这种事也会。
她目光跟挑衅似的,不料眼前人居然点了点头,很自信的样子:“会啊。”
苏言:“……那你来帮我。”
谢明允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琢磨了小半晌,正当苏言以为他就是扯谎胡诌时,那双白玉似的手已然动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不知是有什么技巧,三两下便抚平了褶皱。
指尖轻轻巧巧一勾,便将那黑色腰带上的盘扣阖上了。
苏言:“……”
若非她深知谢明允不会刻意了解这种琐事,简直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学过了。
她板直了腰背,身姿几乎挺拔,清咳了一声:“这一身怎么样?”
似乎穿在她身上,倒也有些官风。
谢明允闻言抿了抿唇,露出点苏言看不懂的神情,道:“还行吧,就那样。”
似乎不是很喜欢。
苏言也说不清楚当下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一句极为勉强的话戳到了心,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她也不是什么虚荣的人,为什么没得到谢明允的夸奖,却会有些失落呢。
这好像有些幼稚,故而苏言只是点了点头,将这事揭过去了。
耳边传来一声极小的气音,是谢明允在轻声地笑。
“啧,你还好意思……”苏言这下明白过来了,合着他就是故意找不痛快,“怎么,拿我开玩笑……”
话还没说完,却倏地顿住了。
——谢明允不知何时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是少有的主动。
苏言一时间有些惊讶,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那一点半真半假的气性,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言失笑,感受到身后的人靠在了她背上,脑袋甚至不安分地轻轻蹭了两下。
“嘶……”苏言神色微动,朝腰上的手轻轻抽了一道:“别惹火,你还那什么呢。”
“我……”谢明允的手指松了几分,又紧拢回来,声音很轻,像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言笑了笑,拉开他的手,转过身占据主动权,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了,我衣服也试完了,先脱下来,你都陪我到这么晚了,还不早点睡觉。”
说着便低头脱衣服。
谢明允张了张口,却在看清她动作的时候飞快地转过了身,生怕看见了什么似的。
“你先上床去。”
苏言失笑,心说他们两人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谢明允居然到现在还是这种“非礼勿视”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咳,纯情的模样。
没一会儿,她脱下了外衣,简单折了几下放到一旁,便转过身打算往床边走。
不料,谢明允竟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不知何时转过身,此刻正面对着苏言。
双目对视,笑意渐染。
夜晚的风很静,烛火微微晃动,对影成双,照在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上,朦胧而静谧。
夜色如沉水,心念似火烧。
“我……那几天已经过了。”谢明允这才说出了先前欲言又止的话。
下一瞬。
分不清是谁先走向对方,但苏言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在用他独特而内敛的方式,释放出了一丝主动。
——他指尖一动,挑开了衣襟前的小扣,眼眸微垂,复又抬头,微踮起脚尖,吻上苏言的唇。
嘴角缓缓勾起,苏言在他唇间笑了笑,随后占据了主动权,似乎忍不住似的压上去,差点就将人按到一旁的桌面上。
还是谢明允缓缓抽离一丝清醒,于喘息中道:“……去床上。”
苏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又等了一会儿,才将战地转移。
烛火熄灭,身影交叠。
“往床头躺一点,”苏言贴心地道,“别又磕着了。”
上回一时沉浸,没太注意,还是后来她才发现,谢明允的脚跟撞上了床尾柱子边上,青了一小片。
至于这一晚,前半夜,苏言还记着时不时让谢明允往上挪一点,只是到了后半夜……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苏言便已转醒,她偏过头一看,枕边的人还睡得安稳,不知是不是天色尚暗的缘故,眼底有淡淡的阴影。
她不动声响地起身,取了衣服特意跑到外间穿衣,生怕吵醒了某个浅眠多梦的人。
等苏言到了宫门外,混迹在乌压压一片上朝的官员中,心也渐渐落到实处,升起几分新奇而激动的情绪,大约像每个官员新上任时的理想抱负相似,总归是年少无知一般,做着整顿朝纲清理吏治的可笑大梦。
但梦总是要有的,若满朝上下无做此梦着,全是不甘于俸禄一心捞油水收贿赂的贪官污吏,偌大王朝,又岂能有个长久。
苏言站在高可蔽日的宫墙前,好像忽然意识到,先前皇帝“提拔”自己的用意之一,那未竟之言。
——或许也是悉心教导了她数月的陈学士的心愿。
总要有人走一条先路,总有万千黎明想看王朝盛世再现。
而要想做到如此地步,明君与贤臣,缺一不可。
苏言面对这无形的浩瀚权势,似乎生平第一回 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虚幻感。
所幸……她还只是个闲官,有些东西和她至少眼下不沾边,哪怕往后迟早要来。
大约是不会的,她有可与之相伴一生的爱人,有富庶“财”高的家族,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太大追求了。
往后所求,均为他人。
朝堂上,苏言站在左侧中间的位置,随着数百位朝臣,向位居殿首的皇帝,深深地、跪拜、叩首。
“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齐响,回荡绕梁。
苏言方才过来的时候,也见到了不少熟悉一点的面孔,除了范何其以外,还有一些在考场、翰林院见过的人,不算认识,只是眼熟。
其中有少数几个,曾散发过恶意,或许她们认为无人知晓,却没逃过苏言的眼睛。
但她不甚在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
只要没有恶意陷害,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有政见不同,也便无所谓了。
话说回来,她们这些官员,每月有两日休沐,也就是假期,其余时候,除非天降大雪暴雨,否则都得无阻地上朝,不允许晚到。
至于晚到的惩罚……
大约是半个月俸禄?或者在宫门外罚站?
座上皇帝正谈着新官上任之事,开场是一长段的“场面话”,这些东西先前在翰林院就有人讲过,故而苏言听得也断断续续,偏偏规矩在此,非有事觐见不可抬头,不可乱动。
苏言举着牌子,脖子有点酸。
思绪有些飘忽,回到昨晚前半夜似梦似醒的时分。
似乎是食髓知味,黑暗里谢明允压抑的轻喘,微颤的眼睫,似乎都有不尽的余味,可供回想,钻人骨髓。
殿首高座上,皇帝老儿似乎讲得差不多了,停了片刻,苏言这才回过精神,倾而听着接下来的政事。
她本以为,会是如往日看的电视剧那般,上来直接让朝臣汇报各地财政、抑或是民间要事——毕竟还有一极为重要的“立储”之事早已解决,不再有什么讨论争执的点,哪怕不少人仍站二皇女一方,包括苏言。
不过……今日皇太女身为储君,却未上殿。
是病了?还是另有要事。
苏言不是算命的,猜不透也想不到,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便轻轻放下,等着皇帝的话。
这时,忽然一位老臣,步伐不太稳地上前一步,俯身颤巍巍地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上奏。”
皇帝挥了挥手,那垂老的脸上不怒自威,道:“爱卿请讲。”
从苏言这角度,只能看见这位老臣皱纹遍布的脸,肤色偏黄,老年斑和皱纹道清了她的年纪,但也说不清楚这脸色是自然暗沉还是操劳所致,乌沉而显得老态龙钟。
她缓缓开口,不紧不慢中却带着不畏受责的底气,听得出来是一位肱骨之臣。
这位老臣道:“陛下,臣心知此话不便讲,却不得不上奏。”
苏言被这话勾起了心思,全神贯注地听着。
那老臣声音也颤巍巍的,混杂着嘶喊:“太女既安然无恙,却已五日不上朝,但请陛下责其失责,命其即日来朝。”
此言一出,虽殿上无人出声,苏言几乎听得见满朝官员心底俱震的声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