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允他……用膳了吗,此时外头风大,他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应当不至于傻站在门口吹冷风,或许见她没来,已经一个人回了苏府。
笃定了这个想法,苏言本欲直接回府,但思量了一瞬,还是绕道往谢家钱庄的方向去。
万一呢?
苏言也说不清楚,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一个转身,入了那条街
谢明允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你……”苏言走进,不由分说地裹着僵站着的人就往回家方向走,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你是没脑子吗,这么大的风,也不知道变通一下?你跟李管事说一声,让她转告我,你先回府不行?”
她咕哝道:“在这站了多久了?”
谢明允摇了摇头:“没多久。”
他默不作声地,将肩膀往苏言怀里送,靠得更紧了。
苏言只当他是冷,拢了拢肩膀,也将人裹得更紧了。
街边有人顶着风闲逛,或许是通过衣着认出了他们,远远看去,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地说了一句:“这苏小姐和她侧郎,倒是恩爱的很,看来坊间传闻并不可靠。”
……
两人一路回了府,饭已经凉了又热了几道,苏言扒拉着筷子很快吃饱,谢明允本就吃的不多,很快也放下了筷子。
苏言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们谢家钱庄,今日事情多吗?”
想来是事情挺忙的,毕竟上回一事过后,这些日子谢家钱庄的人流多了起来,百姓向来是看不惯云明钱庄,但奈何其有皇室撑腰,京城上下仅此一家独大,长期以来搞那一套垄断,利息甚至比京城外高三分,存银年限也是最低三年,不知道“碗拒”了多少有需要的百姓。
而这部分百姓,则是谢家钱庄立足之始,需要争取的客人。
谢明允喝口茶润了润嗓,方才风灌进喉咙里不太舒服。
“尚可,近来也在招募伙计,不少原本云明钱庄的客人也取了钱,到我们这里存,”他顿了顿,道:“你呢,今日可有所收获?”
苏言不欲讲这些政事,正想含糊过去随便扯两句,谁料到她一转头就看见谢明允颇为好奇的眼光,似乎很在意她将要讲的事情,于是一下子哑了声。
“嗯……”苏言干脆挑挑拣拣,将其中不涉及太多秘辛的事情说了一遍,半晌才完。
苏言一言概括:“差不多就是这些,陈学士虽是读书人,但对时政的见解,颇为独到。”
谢明允皱了下眉,语气却不是很惊讶:“二皇女……此人心机颇深。”
苏言惊讶,谢明允这语气,似乎早有预料。
“你同她打过交道?”
谢明允摇头:“不算是,只是二皇女曾游江南,家母本想请她暂住一日,但她却在画舫住了许多日。”
苏言若有所思:“画舫?”
所谓画舫,乃是繁华水域才有的雕梁画栋般的精致船只,高有一楼,宽可比一室,说的好听是叫画舫,实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青楼,小倌群集,歌舞升平,随水流在湖江停泊,往往在江南之地,一处靠岸可停留数日,恩客往来,无不是欢声笑语。
对于这种营生,苏言心里有点不适。
她暂且压下,道:“有什么问题吗,这位皇女游乐惯了,同小倌共度……春宵,也不足为奇。”
谢明允敏锐察觉到她的那点不自在,顺带着传染给他自己,顿了顿:“……重点不在此,而是,据我所知,二皇女在京城虽然也眷恋美色,但较为,嗯,花心。”
苏言忽地笑了,感觉像是听故事:“哦,纨绔浪荡子,花心大萝卜。”
谢明允:“……”
他不由得失笑:“是,花心大萝卜。”
“但这花心……大萝卜,在画舫上只宠那一名小倌。”谢明允道。
苏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谢明允正讲到要处,没注意到那点不对劲,接着说:“这便是不正常之处,看遍美色的二皇女,何时如此收心过,想来是……”
“她有别的什么事要做呗。”苏言怏怏道。
谢明允眉梢一挑,“怎么了?”
苏言没吭声,一时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绪。
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想,谢明允为什么对当时还是陌生人的二皇女如此上心,就连人家上了哪座画舫,又只宠爱了一位小倌,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要知道,皇女行踪向来掩盖得好,隐蔽且不为旁人知晓。
谢明允他……为何对这位二皇女这般上心。
苏言心底顿时有点不是滋味,好像吞了一口不上不下的鱼刺,怎么也弄不出来。
“怎么了,”谢明允再一次低声询问,“你似乎……不太高兴?”
苏言摇了摇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说:“你为何这般在意那二皇女,甚至……”
谢明允一愣:“啊?”
似乎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苏言停了一会儿,勉强一笑,继续刚才的话:“所以你的意思是,二皇女突然从‘花心大萝卜’转了性子,必然有鬼。”
谢明允还沉浸在方才感受到的那一分失落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嗯”了一声,却并不打算绕过这个话题:“你刚刚怎么了?”
苏言支支吾吾:“……没怎么,就是……”
她一咬牙,神情仿佛豁出去一般,语气急促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与你素不相识的二皇女,是她同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渊源,还是别的什么。”
谢明允:“?”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只得干巴巴道:“我先前不认识她,只是她下江南之事太过古怪。”
苏言心里放松了一点,却仍存疑:“这有什么古怪的。”
依二皇女李襄那个爱好游山玩水的性子,四处闲逛才是正常,或许按二皇女此人的想法,这般“浪荡”正和皇帝心意,恰可蒙蔽朝臣,韬光养晦,江南地处繁华,却离京甚远,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但同时,江南漕运水路四通八达……等等,四通八达!
苏言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直接问道:“所以,二皇女来此是别有所图,譬如借此机会传递消息,又或者收集什么情报?”
谢明允点了点头:“嗯。”
“不是,你别转移话题,”苏言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目光中带着一点狐疑:“你为什么会那么关注她?”
“……”
谢明允突然不知道怎么回,毕竟此事关乎的不仅仅是他自身,牵连范围一旦扩大,恐殃及无辜。
苏言那头却不依不饶,颇有种他不讲真话誓不罢休的势头,谢明允也有点无奈了,又升起一点疑问——苏言为何如此在意他调查二皇女一事。
他似乎叹了口气:“是这样……”
江南谢家富庶一方,水路生意也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底下掌管着不少漕运码头,也正因如此,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二皇女来江南的第二日,去了‘曹家码头’,表面上只是看了看船只往来,实际我们谢家的人看见,她暗中盯了一批货物。”
苏言:“货物?她堂堂二皇女,虽说比不得太女,但也是尊贵之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亲自盯梢不成,你们呢,查出来是什么了吗。”
谢明允摇了摇头,有些等级的运送船只,他们很难找到正规的由头查看,只得作罢,于是从二皇女身上找蛛丝马迹,她必然是通过画舫传递信息,但具体……明允也只找到星点线索,不足以说明什么,更别说,当时那件事过了没多久……他就嫁到了京城,对江南的很多事情难以再掌握。
苏言很快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一时有点心虚,好像因为自己,阻拦了他的计划似的。
“唉,以后我们再一起查就是,反正那花心大萝卜近来就在京城,跑不了。”
谢明允:“嗯?”
他这才道出自己的疑问:“你刚刚为何有点生气?”
苏言:“……”
她那么在意谢明允对二皇女的关注,……原因怎么说得出口。
“只是稀奇罢了。”苏言堪堪圆过来。
谢明允皱眉:“稀奇?”
“嗯,”苏言一笑,掩饰不自在:“就是好奇,竟然有人能让你那么关注,所以我不自觉想知道原因罢了。”
只是这样吗?
谢明允心底泛起淡淡的失落。
方才苏言对此事的态度,明显不止于此,像是不愿他的目光分给旁人似的,他还以为自己在她心中有些不一样的分量,原来……是想多了而已。
谢明允正处于希冀落空之时,苏言这时却干脆地透露了一点真心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刚刚我和你相处了这些时日,自认和你还算是较为亲近的关系,方才一时误解,以为你对那什么大萝卜比对我还在意,所……时有点生气,谢明允,你……”
谢明允浑身僵住,几乎屏住呼吸,袖口掩盖下的手不自觉五指攥紧,像是想捉住什么。
他的目光仿佛定在了苏言身上,更像是期待着那一句未出口的话。
苏言顿了顿,下一刻才开口
“你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