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无话可说的变成了谢明允。
其实他倒也不是记性差,相反,他几乎能一目十行,账册都心有成册,一笔一账都能对得上,但是好像遇到某些事情,身体的某些部位就不受控制似的,下意识排斥。
比如手炉。
也不是说手炉是个多么具有危险性的东西,不过就是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两手捧着倒也刚刚好,外边裹着一层厚毛,平心而论,保暖绝佳。
但大约是眷恋某种更为自然的温暖,谢明允总也不用它,平日里若不是苏言总是提醒,他能将其搁置到桌角或者随便哪个地方,总之,可能冬天都过去了都不会有人察觉。
总觉得那般暖不够真实,远不及枕边人一双温热的手。
谢明允心想,约莫是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才让他心生眷恋,看不惯那些死物。
但谁又说得准呢。
也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本就在他心里存有一方特殊的位置,风吹不走雨淋不湿,任它外界波涛汹涌,也自成平静的一脉山水。
于他而言,便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了。
须臾,她抬起筷子,正要品尝这一日里的第一口正儿八经的饭菜。
忽然,大殿门口有沉稳脚步声,一轻一重,前后相随。
随即,苏言就见那两个身着皇室衣冠的女人,双双在大殿正中朝皇帝行礼。
不知为何,群臣忽然静了下来。
“儿臣拜见母皇。”
苏言一惊。
这是!
皇太女和二皇女?
第58章 糕点
大殿正中,两位皇女一前一后,前者身穿蟒纹深蓝华服,相比之下另一位皇女的着装便显得淡雅素净——这位二皇女一贯不喜繁复礼节,民间常调侃她这是生在帝王家的闲散王女,整日好游山玩水,只有皇帝陛下召见或者大型场面,才会出来露个面。
在百姓和群臣眼中,这二皇女是得幸生在了皇室,否则若是落到平常人家,或者什么个富庶家族,恐怕得败尽家财,落得个不肖子孙的骂名。
这是原着对二皇女李襄的描述,苏言不得不说一句,很在理。
“起身吧,”皇帝淡淡的说,不知是不是错觉,皇帝对这两个女儿似乎并不亲近,哪怕其中一个是她钦定的太女。
“是。”两人齐声道。
太女李钰拱了拱手,神情严肃,苏言却仍窥见了一丝眉宇间的阴沉:“女儿有罪,今日有事耽搁,宴席迟来,是不敬,悉听母皇责罚。”
和她一同迟来的二皇女李襄,论地位比不上太女,却懒懒散散一副纨绔败坏的语气:“女儿今日起迟了,母皇勿怪。”
皇帝也生气,只一挥手道:“今日宴会大可随意,下回注意便是。”
苏言琢磨皇帝膝下就这两个女儿,就算犯了点小错,恐怕也不忍苛责,更别说只是迟来一时半会儿的鸡毛蒜皮,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室来说,谈何犯错。
反倒是底下众臣,均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苏言简直要怀疑这个场面恐怕不止一次出现了。
两位皇女一前一后,走到了苏言对面的那处空坐席,苏言愣了一下,她本以为那处空置是因为百官中无可与丞相地位相称的官员,出于礼仪规矩才空着。
原来这是皇女的坐席,而自己苏家居然同皇家子女坐席相对。
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尚未被她揪出,就已经被另一种情绪完美覆盖。
皇太女李钰坐下后,似乎意味不明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间隔稍远,不知是扫向谢明允还是苏言,却挑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苏言:“……”
情敌当着我的面挑衅,怎么办。
苏言嘴角一抿,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对付这种找事儿的,遥遥相对只敢用眼神的,不搭理就是最好的招数。
果然,对面皇太女似乎情绪不太好,放下酒杯时磕桌声音略响,引得二皇女李襄挑眉看了眼。
倒也是挺无聊的。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取一旁的果盘。
谢明允在她左侧,不知望了她多久。
苏言:“……”
“你在看什么。”谢明允眉心微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苏言立马联想到他先前所说的,李钰对他纠缠不放的事情,心里对这人一阵恶寒。
她道:“没什么,只是这皇太女……”
苏言想的是,若是这皇太女始终纠缠不散,她该如何维护谢明允不受侵扰。
谢明允很快理解了她的未竟之言,心头一暖。
缓缓地,他搭上苏言的手,小声说:“尽管她是太女,但毕竟尚未登位,至多不过是言语上的骚扰罢了,不必替我担心,倒是你……”
谢明允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打定决心入朝为官,我担心你会被我拖累,若是被她针对……”
他正想说自己身后是谢氏一族,就算他是男子,凭往后谢家在京城的经营,也能保得苏言不受伤害。
苏言却不明所以地打断了他:“不用担心我。”
说着还半开玩笑似的:“你可别忘了,我还是苏家嫡女呢,再怎样也不至于落魄,更何况……”她挑了挑眉,一点狂傲的神色从眼角泻出,“她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苏言这话并非作假,原着中,这李钰虽说不算是个废物草包,但也着实算不上什么才华过人,毕竟皇帝就这两个女儿,一个个都当宝贝养着,尤其看那二皇女闲散处事便可见一斑——当然,苏言并非瞧不上那般做派,只是此番在皇室来看实属“异类”,不像是能继承大统的培养手段。
她倒也并非不以为意,只是在谢明允面前……就不必让他担忧了。
苏言安抚似的拍了拍谢明允肩膀。
谢明允垂眸凝思,却可见眉间未散的忧色。
以及若有若无的内疚。
此刻不难猜出那股担忧是为何,苏言既然要科考,抛开学问能力不说,她或许都不知道,官场何等投风,苏丞相之女科考入仕,大多数人会以为此不过为明面上的幌子,一层漂亮的遮羞布,实则苏言必然一路通行。
……如果皇太女不从中作梗的话。
此人用心深沉他是知晓的,先前与虎谋皮乃是迫不得已,但如今……他有了苏言。
谢明允不由得漏出了一点温柔而带着笑意的目光,投在身边那埋头苦吃的人身上,却又很及时地在她微微一动前默不作声地收回。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心里的百转心思,一切不与人说的担忧计量,只有他自己知道。
……
宴会无非就是那么点玩意儿,丝竹歌舞,群臣举杯,不知道哪个年事已高的老臣喝得醉醺醺,忆起当年事,口中没遮没拦地,一会儿谈先帝驰骋边境如何骁勇善战,一会儿伤神几乎落泪,想起曾经年少驽马的风光。
这位老臣官位不高,在朝中却颇有威望,故而众多朝臣不过是她的小辈,更何况宴席酒醉本就无伤大雅,于情于理,也没人当回事儿地要制止她。
苏言埋头饭菜时也看了眼,不过草草一眼,不知怎得竟然对上了那老臣的目光,苏言顿时一震,从那朦胧中仿佛含泪的醉眼中,窥见了一丝清明。
下一瞬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苏言眉心微微皱起。
谢明允抬眸,似乎苏言身上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他:“怎么了?”
苏言摇了摇头道:“方才埋头太久了,似乎产生了点错觉。”
谢明允倒也没追问,只是目光顺着苏言方才收回的方向看去,见那边正喧哗着,扯着旁人大讲特讲的老臣似乎神智不太清楚,时断时续,身边人似乎也不甚愿意搭理。
他缓缓收回目光,暂且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苏言也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地猛攻自己桌上这一亩三分地,谢明允看着,指尖微动,仿佛也被勾起了食欲一般,对这精致的糕点骤升几分不浓不淡的兴趣,于是伸手捻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做的糕点,桃花形状。
谢明允咬了一口,眉头一皱。
“怎么了?”苏言问道,嘴角还沾着一点点心碎渣。
眉头缓缓松开,似乎是不愿露出那点情绪,谢明允抿唇咽下这一口不上不下的糕点,软糯得过分,甜到发腻,齁在嗓子眼似的,随后才应了苏言:“无事,糕点不太合口味。”
苏言了然,按谢明允的口味,太甜太油腻都算不得好吃,尽管……她自己看了看手心,是和谢明允一模一样的桃花糕点。
苏言:“……”
“我觉得你就是作。”她笃定道,尽管这个词似乎和谢明允毫不搭边,但这种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像现代的“小作精”。
谢明允顿了下:“……作,是何意?”
“就是挑食。”苏言含糊道,她可没打算解释,不过本来也解释不清楚。
谢明允仿佛还想开口再问,就被苏言猝不及防地抢走了他手中的糕点,还一副抱怨的模样:“不要浪费食物哦。”
谢明允:“……”
这仿佛是第一回 他在一个高门女子口中,听见“浪费食物”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