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嫂嫂入宫,无异于将他从一个名为“陆拂拂”的泥沼中拉了出来。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亲近嫂嫂,是不是也有几分想要躲避陆拂拂的意思?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牧临川面色大变地立刻又将它一脚踹进了心中最深深处。
少年顶着一张司马脸,阴晴不定地扫了那宫人几眼,终于下了命令。
“去琅嬛阁。”
指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短刀,少年再度下定了决心。
他这就去杀人了。
这次一定杀了陆拂拂。要是这次还杀不了她,他就不姓牧!
……
牧临川一走,顾清辉这才松了口气,正欲将剩下来那点书看完,却没料到殿外说是有王后那边儿的宫婢来访。
“这是?”
顾清辉抬眸,眉头微蹙,清清冷冷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讶然与一抹怀疑。
面前的宫婢柔顺地低着眉眼,浑身颤抖,像只畏畏缩缩的鹌鹑。
头一次直面陛下的白月光,宫婢面色惶惶,唯唯诺诺,生怕一不小心就冒犯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妃。
“回、回王妃的话,这是王后叫奴送来的药膳。”
宫婢一抖,连带着漆盘上的汤盅也在叮叮当当作响。
顾清辉扫了一眼漆盘上的汤盅,面色镇静如昔,平静地吩咐左右接了,另给了点儿银钱打发那宫婢离开。
待那宫婢离去之后,她身边的心腹侍婢晓白面露迟疑之色,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王妃?”
“这药送得蹊跷,这几日据说王后心有怨言,如今有差人送来这药,只怕来者不善,里面有古怪呢。”
“无妨,”顾清辉微微摇首,揭开了碗盖,望着黑漆漆的药汁,怔怔出神,“这正合我心意。”
晓白吓得面色微变,正欲再劝,顾清辉却态度坚决,轻轻抿了一口,随手搁了。
依靠在床前,平静地继续观阅着书卷,等着药效上来。
翻着书卷纤纤玉指微微一顿,只是看那少女的模样,不像是会做出此等行径的卑劣小人,难不成是另有有心人在推波助澜?
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与这陆拂拂接触甚少,也不知道她秉性究竟如何。只要能够助牧行简成就大业,她都不会去计较那么多。
药效上来比预想之中快一些。
晓白看着顾清辉的模样心疼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
“唉,王妃你……你这是何苦?”
女郎眉眼沉静地坐在镜前,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原先肤如凝脂的脸侧,已生出了半边红疹子。
女儿家是最重视脸面的,可顾清辉却不疾不徐,从容有度地指挥着心腹,去请牧临川过来。
前往琅嬛阁半道儿上被截住。
“嫂嫂出事了?”
少年来得很快,阴沉着一张脸,像阵风一般卷了过来。
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缓缓摩挲着顾清辉的脸颊,良久,才低声开了口:“陆拂拂送的?”
顾清辉压下心头那点儿不安,迟疑了一瞬,道:“是。”
少年红瞳里如乌云密布,面无表情地侍奉着她躺下,又极尽耐心地替她掖上了被角。一举一动压抑着蓬勃的杀意。
这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叫顾清辉心里都不由忡忡直跳,不安地皱紧了眉。
倘若不是那少女送的,是有人暗害于她,自己岂不是也成了杀人凶手。
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多事,可到底过不去良心这一关。
在少年欲要转身离去之际,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顾清辉顿了顿,低声道:“文殊,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我看陆拂拂并不像是会害人的……你好好查清楚,莫要意气用事,冤枉了人家女郎。”
少年猩红的双眸落在她脸上,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眉眼,良久才垂着眼,反握住了顾清辉的手,“嫂嫂心善,文殊晓得。”
嫂嫂心善,他却不是什么大善人。出了桂宫,少年便立刻冷下了脸来,从容地褪下了那张乖巧的假面,眼眸微动,淡淡道:“把那宫婢给我带上来。”
……
趁着刘季舒低声与张秀交谈的时候。
拂拂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内心默默地哀嚎了一声。
累死了。
每每和这些名士在一起学习,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智障。
可是又不能不学,毕竟她还要把牧临川这封建主义地主老财改造成一代明君呢。
见没人关注自己,拂拂悄悄地抻了个懒腰。
少女撑着下巴,撅着上唇往嘴巴上挂毛笔玩儿。
待张秀与刘季舒、全珏等人转过脸来,看见王后这极富童心的一幕,不由会心一笑。
倒是拂拂看到了刘季舒等人,脸色“腾”地涨红了,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哐当巨响,慌忙将坐姿调整回来。
全珏忍俊不禁地干咳了两声,权当没看见。与张秀交换了个眼神,示意张秀上前。
男人倒是冷静如昔,脸上并无多少触动。
张秀性子一向冷淡,全珏也不甚在意。
今日王后要学的是《史》。王后喜欢读书,少年天子也没拘着,平日里特地安排全珏等人在琅嬛阁授其诗书。不过为了避嫌,阁内多有宫婢内侍随时侍奉。
张秀不过三十有余,眉眼清俊,唇薄,眉眼也薄,鼻梁高挺,身形修长。他身为御史中丞,位高权重,博览百家,通究经史,尤擅于《史》。
彼时造纸术还不够发达,士人多用书轴,一间书斋里堆得满满当当一大堆书轴,其实细细看下来也不过几本书。
著名的成语“学富五车”也只是听上去唬人。实际上论阅读量还远远不如身处信息大爆炸社会的现代人呢。故而,大雍士人大多只治于一门。如全珏攻于老庄,刘季舒攻于名教,而张秀却兼通数家法,涉猎甚广。
张秀抿唇沉默了一瞬,不卑不亢道:“王后?”
“没什么没什么。”拂拂头摇得像拨浪鼓,露出个明亮的笑容,“张中丞,我们继续吧。”
大雍少女鲜有笑得如此明亮动人的。
张秀目光微微一闪,心下微感讶异,又压下了心头的思绪,微微颔首,对于这位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王后,报以了莫大的尊重。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季舒、张秀等人算是拂拂所收服的第一批名士。以刘季舒为首的名士服她,并不单单因为她贵为王后。毕竟,正如世人所言,牧临川所封的短命王后还少吗?
究其原因,还是这位陆王后自身的个人魅力。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位聪敏的少女,已经利用自己的巧思保下了数位朝中清流。
全珏等人更寄希望于她能改变如今的大雍天子牧临川。
撇开这些不提,没有老师会不喜欢颍秀好学又能举一反三的学生。
由于尚在病中,少女面色依然苍白,但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明亮动人。
偶尔偏头与张秀低声交谈,鬓发散落,犹如亲密无间的喁喁私语。
张秀凤眼薄唇,那样的眉眼与那样的性子,如雪作的人,冷冽透彻,又因身为御史,一向独来独往,洁身自好,不常与人相交。
站在琅嬛阁外,眼前这一幕,张嵩几乎快失声惊叫出来了。
尤其是身侧少年这显而易见的冷淡,更是让张嵩汗湿了脊背。
“陛下……?”张嵩舌尖干涩,颤巍巍地问。
牧临川面无表情,并未发作,少年眼神凉飕飕的,捂住眼睛,柔软的鬓发垂落在手背上,扯动唇角露出个讥诮的笑。
“今天,琅嬛阁人倒是多得很。”
“哈哈哈哈孤的王后看来病情已好了泰半。”牧临川面色阴郁,嘲弄地冷笑。
未多时,又成了朗声大笑,“毕竟这都能来琅嬛阁看书了。”
他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笑声一路传入了琅嬛阁。
拂拂循声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牧临川站在门口,捂着眼睛,仰天长笑,笑得浑身发抖,跟个神经病似的。
拂拂睁大了眼:牧临川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没去陪顾清辉。
这个模样,他这是……又犯病了??
张秀、刘季舒与全珏也俱都怔住了,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
牧临川嫣红的唇瓣勾出个好看的弧度,目光在拂拂与全珏等人身上游移了几圈。忽而神情自然地抽下了发带。如海藻般卷曲浓密的乌发,顷刻间倾泻在了肩头。他目光漠然,虹膜犹如冰冻的寒潭,脸色倨傲地伸手褪下了深红色的裲裆。
紧接着是大袖衫。
拂拂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迷惘。
这是在干嘛??
相信其他人的震惊与懵比不比自己少。
脱完了大袖衫,少年开始弯腰脱木屐,赤着脚踩进了琅嬛阁。
一边走还一边在解雪白的里衣。
一眨眼的功夫,牧临川就已经将自己上半身给脱干净了,露出苍白却有力的胸膛、腹肌。紧接着,牧临川又开始弯腰脱他黑色的纨裤,雪白的亵裤牧临川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艺术,看呆了包括拂拂在内的所有人。
眼看着少年迅速把自己给脱干净了。
“呀!!”拂拂脸色迅速涨红了,尖叫了一声,快准狠地捂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