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这么久没见面了,到我家喝杯茶呗。”
“顺便让你看看我儿子,长得可讨喜了。”
在王女女的极力邀请之下,拂拂抱着个盆,哭丧着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一道青衫,正弯着腰对院子里的篱笆敲敲打打。
王女女笑眯眯的:“阿苏啊。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青衫一转身,却是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生得皮肤白皙,俊秀温润。
如记忆中一般爱笑,眸中星光点点。正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那一款,就是也长胖了点儿,下巴都圆润了不少,看来这俩人婚姻生活十分和谐美满。
看到院子外面抱着一盆衣服鬼头鬼脑的少女,青年,也就是昔年的杨大哥,如今王女女的夫婿——杨苏,惊讶地手上一个哆嗦,锤子没拿稳,“咚”地砸在了地上。
“拂、拂拂??”
……
风轻云淡,暖日和风中。
三人坐在庭中的石桌前,喝茶闲话。
多年未见,王女女笑道:“陆拂拂,你老实交代,你在王宫里的时候是不是没少吃好吃的,保养得这么好,都没什么变化。”
少女眼珠子咕噜噜直转,笑眯眯的:“那是我心态好。”
“倒是长高了点儿。”杨苏捧着茶杯,微微一笑。
没忘来时的事儿,王女女说着突然走到屋门口,扯出个白白胖胖,俊秀可人的小男孩儿出来了。
“沙弥啊,快来,见过你陆姨。”
这乳名叫沙弥的小男孩儿有点儿害羞,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姨”,一扭身子躲到自家爹亲怀里去了。
又被杨苏无情地拎着衣襟给提了出来,推到了陆拂拂面前。
拂拂忧伤地逗了会儿娃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夫妻俩说着话。
张了张嘴,拂拂犹犹豫豫地问:“那个,王女女,你知道我爹娘——”
她一见到王女女就想问了,却一直不敢问,害怕问出什么她承受不了的信息。
毕竟王女女这俩口子都逃难逃到济南来了!
这俩口子也没瞒着她,据说,当初一见苗头不对,陆爹当机立断一拍板,抄着金银细软就带着陆妈跑了。
王女女笑道:“前几个月我还和你娘通过信呢,就是这段时间又打起来了,书信不好传。”
“总而言之,你放一百个心,你爹娘没事儿,有陆叔在,你娘能有什么事儿啊。”
拂拂一颗高高提着的心这才落地,长长地舒了口气,认认真真地看向了王女女。
“王女女,谢谢你。”
王女女特别豪放地一摆手:“谢啥啊。”
然后又陆陆续续说了点儿这些年的境况。
王女女和杨苏这俩人就是在逃难路上时谈起的恋爱。
存着点儿炫耀的意思,王女女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唾沫星子乱飞。
杨苏便一双黑瞳便温柔似水地望着她。待王女女说到他俩被困大雨夜,杨苏突然表白,给她吓了一跳那一回。杨苏薄唇一弯,补了一句,“其实也不对。”
王女女困惑地回过头来。
杨苏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在逃难前,我就惦记上你了。就当时,每回路过你家门前,都觉得你特别漂亮,也不敢和你说话。”
狗粮被塞到吐,拂拂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好勒,原来是早八百年就郎有情妾有意了。
女配竟是我自己。
“拂拂呢?”杨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又咳嗽了一声,笑着问,“拂拂这些年呢?”
“我记得你不是入宫了吗?”
“是入宫了。”拂拂迅速振作起了精神,杏眼忽闪忽闪,露出个贼兮兮的鬼畜笑容,“我还当上王后了呢。”
杨苏和王女女齐齐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回过神来,王女女喷了,“还王后?陆拂拂我和你说,你也不能因为人王后也姓陆,你就招摇撞骗啊。”
“谁骗人了。”少女小脸一板,神情倍儿正值,“我真当上了王后。陛下对俺爱生爱死的,你信不信?”
就连杨苏都忍俊不禁,“好好好,陛下对你爱生爱死的。”
笑归笑,说到当今这位陛下,想到如今济南这险峻的局势,三人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拂拂迟疑地问:“你们……不跑吗?”
“走哪儿去?”王女女从她怀里接过了沙弥,直哼哼,“都好几年了,我可是不想再跑了。拽着沙弥又能往哪儿跑?”
“你呢?你怎么不跑?”
拂拂苦笑,“其实我也跑累了。”
又将左慧和阿妃的事说了一遍。
“那也挺好。”王女女点点头,她倒看得开,“正好我们几个相依为命呗。”
……
建武五年四月末,济南郡就忙着征发民夫,修筑防御工事,坚壁清野以待敌军。
至此,城外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也出不去。
济南郡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围城。
城内物价也随之一路飙升,虽说拂拂和王女女几人早就囤了足够的粮,此时看到这个架势,也不免有些慌张。
五月,联军终于一路开进了青州,向济南发起了进攻。
数万大军以牧临川为主帅,陈兵于城门外,战争一触即发。
攻城当然不是像电视剧拍的那样,傻不愣登地架着个云梯,顽强地顶着石头箭雨,前仆后继地去送死,更不是双方各排出几员大将一对一单挑。
实际上,不论攻城守城都是个技术活儿。
这几天里,济南城中人心惶惶,姚方更是把所有百姓都征集起来,不论男女。男的就去干活儿,修筑工事,女的则忙着照顾伤员,洗衣做饭之类的杂务。
“民室杵木瓦石,可以盖城之备者,尽上之”,不服者皆斩。
而城外这边也高高地起了距堙,借以观察城内虚实。
以步兵举盾,保护民夫拆除城外拒马,其间又要提防小股敌军出城野战。
不论城内城外,民夫营都在加紧赶制守城或攻城器械。
城外从砲车、填壕车,到钩撞车、木幔、云梯。
城内从悬帘、飞钩,到劲弩,滚木礌石、铁撞木。
几天几夜的鏖战下来,死伤无算。
五月中旬又下了一场雨,大雨冲刷着城外的浸润了血的泥土,吹来阵阵腥风,春夜的风却冷到了人骨头缝里。
牧临川自中军大帐中起身,一袭简简单单的玄色长袍,间白的长发直垂腰际。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珠红血丝密布。
干燥的烛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直往面上浸。
几位心腹部将裹着一身腥风,大踏步地赶往帐内夜间议事。
石黑忍不住唾了一口,冷笑道:“姚方这老匹夫!竟将粪便熬成滚烫的汤汁,兜头浇下,烫死烫伤了不少我军士兵!”
姚茂也忍不住直皱眉:“济南郡守姚方死守不出,以逸待劳,看来势要待我等长途跋涉,力有不逮,围城自解了。”
自攻城起,这么多天,牧临川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青年神色倦倦,目光自一众将军面前掠过,眼神阴郁,冷骘道:“继续。”
“孤要姚方这老匹夫的脑袋。”
于是,又是几日几夜惨烈的鏖战。
翌日,雍废帝牧临川亲临战场,面色青白,神情阴冷,从容指挥着诸将攻城。
眼看着雍军终于填上了壕沟,拆了羊马墙,开始冲击外层城墙。
而姚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弩机,牧临川虽身在战场边缘,却还是被流矢射中了左臂。
这一箭自远处射来,劲力十足。
哪怕是牧临川也忍不住当场大叫了一声,疼得冷汗涔涔地蜷缩在了轮椅上。
众人大惊失色之下,忙抬了牧临川下去,这一战只好匆匆鸣金收兵,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摘了兜鍪,石黑涨红了那一张黧黑的脸,和姚茂等几位心腹大将步履匆匆而来,进了帐子,匆匆忙忙地问:“陛下怎么样了?”
几个随行的军医正忙得团团转,剪了衣服,喷了烈酒。
而牧临川已挨过了最初中箭时的剧痛,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犹如置身事外。
其中一人蹙眉答道:“这箭头上抹了毒药,也不知是什么成分。”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将这块肉连同箭头一道儿剜出来了!”
姚茂点点头,夹着兜鍪,挨着军医一屁股坐了下来。
“陛下且忍耐!!”
牧临川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略一颔首,对身旁的军医道。
“拿块干净的布来。”
待军医拿来之后,牧临川便若无其事般地道:“请军医开始罢。”
说完,一张嘴,将布塞进了口中。
众将看在眼里,一时默然无声。
两军交战,主帅受伤,为了安定军心,牧临川此举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五年来,这位雍废帝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受过比这更狠的伤,也硬生生忍了下来,憋得青筋暴起,亦是一声不吭。
他们这些心腹,在最开始成为心腹之前,都曾对这位雍废帝保有几分怀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