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发呆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干的,孙家的也不敢让她干,陆拂拂深刻感觉到自己如今就是个吉祥物。
就在陆拂拂拍拍屁股,拎着胡床和酒坛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大地忽然传来隐约的震动声。
如雷鸣如江潮,拂拂停下脚步,愣愣地看去,只看到附近的孙家侍婢俱都冲了出去。
大声喊着骑兵来了,骑兵到了。
骑兵?是她想的那个骑兵吗???
想到这儿,拂拂一个激灵,拎着胡床,牵着裙子一路狂奔而去。
等跑到门口的时候,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牧临川与孙循竟然都在。
瞥见跑得气喘吁吁的拂拂,牧临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面色有点儿阴沉,目光格外冷酷。
似乎是腿疼又发作了,将陆拂拂她一把拽了过来,紧拢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点儿,这才往前方看去。
夕阳西下,树木槎枒,万山寒色。
天街雪似盐,一轮圆日正缓缓降下。
一大队骑兵正从远处轰隆隆奔袭而来。
所过之处,霜蹄蹴踏层上冰,卷起茫茫雪雾直入云天!!
飞沙走石,竟好似将天都乌压压地遮蔽住了。
唯余一展旌旗,随着奔袭的铁骑,猎猎作响,被寒风冻得几乎结成了冰。
夕阳落在烂漫的奇花异草上,如春潮带水,波光粼粼,冷翠柔金。
这般的柔媚与这般的冷意肃杀,交织成了奇异的景色。
在场众人俱被这一幕震得心思各异。
这数千骑骑兵远远奔袭而来的画面真不是盖的,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气势,若对面站的是敌军,拂拂也被帅得浑身热血上头,想到《帝王恩》里这支骑兵原结局,那一瞬间竟然被震动得有点儿想哭。
孙循捻着长须不言不语,而他身后两子,孙英与孙景眼里更是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为首的那一骑,越奔越快,越奔越快,近到甚至能瞧见马蹄上的雪污。
转眼间已冲至众人面前,一边跑马一边大喊。
“陛下!罪人李浚心存反意,不遵君命,臣姚茂已斩杀了这些叛贼,带着一众好儿郎,赶来拱卫陛下了!”
旋即滚鞍下马,行了个大礼。
骏马四蹄飞扬,打了个响鼻,一声长嘶。
少年嘴角扯出个清浅的笑意,亲自起身将那将领扶起。
“将军免礼。”
姚茂抬起头,兜鍪中一双有神虎目,目光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造次,直挺挺地落在了牧临川的脸上,打量着这位名义上的主公。
虽早做了准备,但看到面前这断了一双腿的少年时,姚茂心中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凛。
陛下比他们想象中得要年轻俊美不少。这笑容之和蔼可亲,哪里有所谓的暴君的影子?
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姚茂顺势站起身,走到了马前,将马肚子上挂着的一串人头解下,浑身裹着一股凛冽寒风与血腥腐臭之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
将这一串早已看不出面目的人头,狠狠惯在了地上。
“罪臣已经被俺们亲手料理了,头就在这儿,还请陛下查阅!”
眼见这一幕,孙家上上下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尤其是之前微露轻鄙之意的,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儿跪倒在了府门前。
然而这少年天子,偏生眉毛也没多动一下,目光自这串早已结了冰的人头上掠过。
他眉眼狭长,收敛了笑意,脸上无甚么表情,显得阴骘冷酷。
浑身上下有种病态的冷厉。
“爱卿辛苦。”
……
又拜过了孙循,清点过人马之后,这近五千人的铁骑被安顿下来,只留下姚茂、石黑几个部将入了府。
亲眼见到这支具装的重骑兵,就连孙循心里也忍不住一个咯噔,收起了轻视之意,心里开始盘算起怎么将这支精兵据为己有。
别看姚茂与石黑等人五大三粗,戟发怒张,心里其实也犯嘀咕。
尤其是石黑,来之前咋咋呼呼,一副不听君命的模样,等亲眼见到了这位所谓的天子,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永远不要低估这个时代的人对“天子”的畏惧,光是“天子”这两个字,甭管这位天子究竟是狗熊还是雄才大略的明主,都足够叫人震动惶恐。
目光一瞥间,不巧,正和陆拂拂囧囧有神地撞了个正着。
石黑一怔,立即想明白了,这位或许便是王后了。
面上肃然,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拂拂好奇地左顾右盼,眼里蹭蹭蹭地直冒光。
等……等等?冒光?
何止是冒光,拂拂简直是眼泛绿光了。
拂拂努力作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
干巴巴地笑:“将军好生威猛。”
这可是……活生生的古代将军啊!骁勇善战,视死如归的将军啊。
想到原著里对方的结局,拂拂就有点儿想哭。
话音未落,面前这威猛的大胡子汉子,却猛然僵住了,磕磕绊绊道:“王、王后过奖了。”
王后如此平易近人,石黑却不住打了个哆嗦,更紧张起来。
生怕贵人是埋怨他们来晚了,打算先礼后兵呢。
他心中依然存着几分警惕与不信任。
她、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狂放了点儿?
拂拂迟疑地摸了把脸,又上前一步,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那个……将军,烦请上前一步。”
石黑犹豫了一瞬,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来。
怀里突然一沉,臂弯见已被这位王后塞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坛子酒。
“这是去岁酿的汾酒,我本打算取来喝的,没想到将军今日就到了。”
拂拂紧张地结结巴巴:“将军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这美酒定当赠英雄,就给诸位兄弟们暖暖身子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了,她只是,发自内心地尊重他们,想要尽量对他们好一些。
石黑又惊又惧,眼皮一跳,看了看怀里的酒坛子,又看了看陆拂拂。
他狼狈地涨红了一张脸,下意识地就推了回去:“王、王后客气了,俺不能喝。”
拂拂懵:“怎么就不能喝了?”
这难道也和什么军规有关不成?
“这是王后的酒,”石黑胡乱摇了摇头,“俺不能夺人所好。”
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好端端一个大老爷们,愣是浑身发毛。
他当然晓得王后这是在拉拢他,一方面觉得无功不受禄,一方面又觉得这酒更像是他们几个的投名状,一个魁梧的汉子,又是迷茫又发自内心地觉得畏惧。
他不信陆拂拂一口一个“诸位兄弟”,是真的在跟他们这种人称兄道弟。
石黑躲躲闪闪,可怜巴巴,木讷又迷茫的眼神,像是巨石,一块接一块重重压在她心口上,压得陆拂拂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拂拂沉默。
她难受,难受得要命。
面前的汉子和她想象中的原著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她的刻板印象,先入为主地想象出了“石黑”与“姚茂”都是那种英武的大将军,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国士。
可是不是,没有想象中的英武,面前这些人虽然铠甲威风,个个肃容以对,却掩盖不了身上风尘仆仆的狼狈拉垮。
铠甲沾血,这一路奔波而来,身上的血和雪几乎都快结成了冰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血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腥臭味,一个个胡子拉碴。
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你能说他们淳朴老实,也能说他们机警。
这种机警狡猾与老实并不矛盾,这就是底层人民的生存之道,同为底层人民,拂拂见得太多了。
石黑他们几人在怕她,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生怕招惹上她这种贵人。与其说是怕她,倒不是若是怕的身份和地位。
拂拂脸上火辣辣的,简直痛恨起这个操蛋的世界来。
无能者忝居高位。她跟个菟丝花似的,牧临川喜欢她,给了她个王后的位子。
可靠男人喜欢得来的东西,又怎么能和这些拿命搏的将士比?可偏偏,她身为王后,皇权的神圣性使她摇身一变,变得“高贵”了起来。
草他妈的。
小姑娘狠狠咬牙。
她又背叛了无产阶级。
想到这儿,拂拂双目灼灼地抬起眼,一身浩然正气,义正言辞,大义凛然道。
“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
许是人在这种环境之下,本就容易感性。
大脑热血上头,陆拂拂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将军为了处置叛逆,一路拼杀而来,出生入死,是忠义双全的好儿郎。”
想到这位将军的结局,拂拂眼眶微微一热又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语调铿锵激昂,“这酒将军值得!不只这一坛子!营房里还有许多美酒供将军们享用!喝个痛快尽兴!”
“我这是个女儿身,虽是女儿身,也想与将军们兜鍪盛酒,铁剑割肉,把酒言欢!!”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铿锵利落。
陆拂拂说得慎重,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又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将酒坛子塞了回去。
石黑一张脸红得滴血,头皮都快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