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又乏味,渐渐的,灼华觉着自己想多了,也开始低头吃饭。
哪知刚一动筷子,就听方才那位全程宕机,不知如何接待她的少夫人,瞥了一眼乐如是后,堆着一脸假笑道:“说起来,姐儿如今可是该谈婚论嫁了吧,你素日跟我们不太聊这个,可公爹到底是个男人,兴许忘了这事儿也未可知,需要母亲帮你相看些好人家么?”
灼华后背一激灵。
她这个外人还在场就谈这个。
果然是要上宅斗戏?!
乐如是神情冷淡的接招:“不需要,父亲应该自有考量。”
旁边两个明显是庶出的姑娘交头接耳,声音不大,未见得能传到乐如是耳朵里,但灼华却刚好能听到一星半点儿。
她们说,乐如是果然是个怪胎,从小儿跟着父亲赴任,大江南北的走野了,真当自己是个男人,竟然对婚姻大事都不上心了。
乐夫人等她们说的差不多了,才瞥了她们一眼:“别嚼舌根。”
她又看向乐如是。
这眼光很冷,不带感情,不似看自己亲女儿,倒叫灼华联想起在现代时,她婶婶看她的眼神。
亲母女又如何,自小没在身边养着,就是不亲厚。
乐如是她父亲放浪形骸,养出女儿一身才气,可不给她铺好现实里的路,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儿。
“大姐儿,你父亲若是真有考量,便早做定夺,哪怕去写信问问他也是好的。”乐夫人也发话了。
乐如是垂眸,手紧紧攥着衣角。
灼华能看到她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似乎是很难压抑情绪的模样。
片刻之后,她松了手,仍旧是淡漠回应:“这事儿改日再说罢,何苦让沐姑娘也跟着听呢。”
原来特意将她叫来这桌上,是当个阀门的,防止双方越说越过分,最后刹不住闸。
旁的事灼华可以不管,但乐如是的婚事,她还挺关心的。
嫁给小谢大人,是替她解决一朵烂桃花,嫁给沐文海,能免他孤独终老。
所以灼华不会对乐如是的难处视而不见。
她笑道:“如今宫内的伴读,都跟着大公主有样学样,出嫁越晚,才越彰显父母的疼爱。”
她转头对乐如是眨眨眼:“所以包括咱们在内,伴读们如今就定了亲的,一个都没有不是么?”
这话如果乐如是说,大概没人信。但从灼华这儿说出来,就好似是真的一样。
毕竟一个临时来的外人,必然不可能是准备好了说辞的。
乐夫人轻哼一声:“既如此,还真是要多留你两年了,也好,还能擦亮眼睛好好挑一挑。”
乐如是捏紧了筷子,答应一声。
到底有外人在,话题点到为止。
吃完了席,乐如是偷偷给灼华道谢。
灼华觉着这不算什么,劝乐如是看开些:“在乎这种人,除了让自己胃疼,没别的结果。”
乐如是从来淡漠如湖水的眸光陡然复杂起来,定定看了灼华好一会儿:“真是难怪小谢大人爱慕你。”
得,又来了。
灼华不接这茬,转移话题问,是不是她授意请二哥来的。
乐如是承认了,转头带着灼华去了自己的院子小坐,转头带出来个匣子递给灼华。
灼华打开一看,说什么来什么,还真是一卷购物清单,而且上头记载的,真是天南海北,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西域产的麻纱长巾,奶白混黄色纹的和田玉,南疆能逗弄蛇虫的竹笛,北地冰碎花的玛瑙珠子……
这些东西,说金贵倒是不很金贵,可难碰到,非要特定时节去特定地方,还要有缘分才弄得到。
虽说沐文海是个商人。
虽说他爱慕乐如是。
可也不能被这么作践呐!
“你这是,要让我二哥给你跑五年的腿啊?”
辉夜姬为难求婚者,也没要这么老些啊。
灼华心底直呼好家伙。
乐如是落寞的摇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让他一定要每一样都帮我买来,是想请他走南闯北走商时,若无意中遇到了其中的某一样,能帮我带回来。这些都是从前我跟父亲走南闯北的时候,他提过的小玩意儿,只不过时机不好,没能得到,如今成了个念想,有便有,没有也无妨,若是十年二十年后才碰巧遇到,却也不算晚。”
灼华一头雾水。
果然这才情高的人,说话也云山雾罩的。
“所以你自己再去搜罗不好么?很多东西,离了那情景,也就平平无奇了。”
“我早就打定主意,若不能中兴乐家,就再不离金陵城,那些童年痴顽之物,是没办法亲自去搜集了。”乐如是说到这儿,指尖在那卷清单上抚过,神情无限寂寥。
她要替父亲承担他当年逃了的责任。
放浪形骸的文人浪客令人艳羡。可他自己痛快了,家人却不大爽快。
乐家老爷是在外做官,不是本事不够,是贪玩才拒了回金陵的差事,主动要外放的。官位不太高,俸禄估计也多是带着乐如是这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女儿一起花用了。可想而知,他留在金陵的妻子,以及几个自幼就没怎么见过亲爹的孩子,日子有多尴尬。
乐如是回来,跟家人不亲厚,却深知他们的艰辛。
她人生前十几年肆意够了,如今少不得要帮衬家里,纵然身为女子不能做官,可做了公主伴读,可以常在宫廷行走,谋一份极好婚事,也能给乐家增添助力。
灼华恍然大悟,这才是她明明已经不需要学那些浅显课程,却也报名去当伴读的原因。甚至原文中,她二十二岁都没议亲,最终进宫的原因,也是如此!
这天下,没有比嫁给皇帝更光耀门楣的亲事了!
难怪她对谢廷玉的感情,在事业粉和私生饭之间反复横跳,都不想嫁给他的。
因为想也白想。
这心结太重,灼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拍了拍乐如是单薄的后辈:“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的难处跟我也不相上下了。”
乐如是倒是没听说过灼华有什么难处,但莫名就觉着,她是真情实感的。
二人避开前庭仍旧闹哄哄的宴席,喝了好些酒,直到沐文海三催死催,灼华才告辞出来。
她那好些位后宫,等不起,都已经走了——
就算等得起,充其量也就看一眼,毕竟不能当着未来大舅哥的面强人不是?
沐文海气不顺。
他这一次带了灼华,本是担心见了乐如是之后气氛尴尬,结果可倒好,根本没见着!
灼华喝的半醉不醉,将乐如是的难处简略说了。说完还颇为怒其不争的看着沐文海:“她家这个状况尾大不掉的,想要嫁给宗亲也不容易,就东宫里那一位,不爱风花雪月,八成不会娶她这么个不接地气的仙女当正妃。”
按原著她拖拖拉拉到了20岁出头才进宫,进宫之后也是个花瓶,不怎么受宠。
“所以你就不能劝劝父亲,或许你如今弃商从政,出息了,也不是没机会娶她啊!”
沐文海的手在袖子里头攥紧了拳头:“若我能做官,我……”
他喉头上下滚动,强行将原本想说的咽了回去,最终补了一句:“那我也不想做。”
灼华轻哼。
她不信。
从前还当自己两个哥哥真就不爱权势,喜欢闲云野鹤。
大哥她接触不多,但如今看来,这二哥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
夜风之中,马车跑的飞快,窗帘晃动,不时有月光落进来。
灼华做了个决定:如果到家时,月光落进来的次数是单数,有件事她就非问不可了。
等到了家门口,是双数。
行吧,天不让她问。
沐文海一把掀开窗帘:“哎我怎么好像听到猫叫了,该不会被车撞到……什么都没有?那是我听错了?”
但是哥哥让她问!
沐灼华一双清亮的美目中反射着月光,直盯着沐文海。
沐文海被盯的心里发毛,心说妹妹这不会是让猫妖附身了吧?
“二哥,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不让你跟大哥走仕途?”
沐文海一瞬间显得有些狼狈。
“别问了,跟你没关系,你前半人生几乎就是虚度,下半辈子就活得开心些多好,没必要去担心这些。”
“所以到底为什么?”
灼华这一回,难得身体的速度跟得上脑子,挡住车门不让沐文海下车。
他一定知道原因,否则不会对父亲的苛刻要求如此顺从!
沐文海这一次实在拗不过灼华,将外头司机先打发到一旁去,低声将他知道的事讲了出来。
原因么,就出在太子殿下的身世上。
他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孩子,如假包换,只不过……已故的皇后娘娘这人太传奇了。
“你听说过……哎,算了,你前十几岁都是傻的,肯定没听过。咱们北疆戍边的那位严将军,在大概十几年前过世的那个,其实,他都死了将近二十年了!在最后那几年,代替他守北疆国门的,其实是他的同胞妹妹,也就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