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春去秋来。
傅遇办公室外的玻璃露台上,他懒散的斜躺在摇椅上,黑色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照例没扣,深邃的五官平静的舒展着,没有一点情绪,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不安分的晃动。
他单手撑住太阳穴,控制不住的打了两个喷嚏。
谁在骂他?
周遭只有雨声,迷糊了视线,傅氏大厦顶楼的天空,阴霾的让人烦躁。
傅氏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连续半个月了,总裁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浑身的低气压走哪带哪。
无处发泄的憋闷总有倒霉蛋儿得受,旁边摊开的报纸压在一杯茶水下面哗哗作响,贺氏新闻占了头版头条。
雇凶强拆,造假违规,尤其是行贿数额巨大,牵扯出不少官员。贺氏股票一夜跌到谷底,化为泡沫。
傅遇知道,到此为止,他不需要再做任何事,会有人出手让贺鹏远以最快的速度判决入狱,以求尘埃落定。
陈子昂拎着两个带子走进办公室,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吧台上,才转身去叫傅遇:“遇哥,饭我买回来了,你看,要不要给你买点药?”
傅遇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泡在办公室里了,除了回家,哪都不去,到饭点就让陈子昂送外卖,这期间倒是干成了不少积压的大事,但全公司都快因为老板这么突然拼命三郎的做派吃不消了,纷纷来找陈子昂诉苦。
“买什么药?”
傅遇起身,单手扶在摇椅靠背上,盯着陈子昂问。
身后,雨如瓢泼,随风顺着玻璃挡板漏进来不少,豆大的雨滴敲击在地面和玻璃围墙上,扭曲着蜿蜒流淌。
陈子昂答非所问,意有所指:“遇哥,我这两天肚子疼的要命,我怀疑是不是腹部哪里长东西了,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呗。”
傅遇嗤笑,他知道陈子昂什么意思,可他不愿承认,揶揄道:“肚子疼?陈子昂,你怎么不说你胸疼?”
陈子昂还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行,你说哪疼就哪疼,那咱啥时候去看医生?”
“滚蛋!”
“叮。”
傅遇的声音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他抬手凭空点了点陈子昂的方向,然后低头看手机,对方耸耸肩,表示无辜,刚想再说两句,就看见傅遇的脸,对着手机屏幕,以光速黑了。
*
周一,姜鸾又跟了一上午门诊,中午下班的时候,许衡年突然说让她去值班室帮忙整理一下病例资料,午饭让人给她送回来。
左右是去食堂挤,还不如这样清净,所以姜鸾欣然同意。
整理到一半,值班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她以为是同事送饭回来了,也没抬头,只喊了一声:“请进。”
半晌,没有动静,也没意料中的饭菜飘散着诱人的香气从天而降。
姜鸾反应过来有些奇怪,抬眸瞅了一眼,倏然顿住。
傅遇单手插兜,靠在半敞的门边,一身银灰色名牌西装,剪裁得体大方,包裹的身材极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看见傅遇穿西装,就本能的肝儿颤。
姜鸾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有事?”
傅遇点头,眉眼往上一挑,“来走个后门。”
姜鸾诧异:“走后门?贿赂我们院长买你们旗下公司的药?”
傅遇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是揶揄的轻笑:“姜鸾,我长得就这么像卖药的?嗯?”
同样的问题,不同得心境,彼时厌倦,却也在此时有了顽劣的调侃心情。
正午的光线正好,前两天接连阴雨,天空中的污秽都被冲刷殆尽,满是明媚耀眼。
明黄色得光线笼罩着屋里的人,似乎连太阳都更偏爱男人的长相。堪堪描画了一个轮廓,足够蛊惑。
瞳色染了光,浅淡晶亮,漫不经心的看着姜鸾笑。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隔了几秒,摇头:“不像。”
复而又问:“那你来干嘛,我这里有什么后门可走?”
“我受伤了,不想排队挂号。”
傅遇眸光微敛,声线平淡,说的坦然,理直气壮。
姜鸾皱眉,“你哪里受伤了,我怎么没看见?”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还能受伤?
说着,她放下病例本,站了起来。
傅遇这才拿出从刚刚就始终插在口袋里的手,上面缠着绷带,歪七扭八,奇丑无比,有深红色的血迹星星点点的渗出来。
还真受伤了。
原来插兜不是为了耍帅,而是遮丑。
姜鸾指了指旁边的病床,让傅遇坐过去,然后转身去帘子后面拿东西。
隔着单薄的蓝色帘布,软糯糯的声音嗡隆隆的传出来:“怎么受伤的?大中午你也跟人打架了?”
也?
这个字用的微妙,让傅遇有点不爽。
其实也难怪姜鸾这么问,从她上班到现在,基本上遇到的这种外伤,大多都是喝多了打架斗殴,也是运气,居然连个正常受伤的病人都没有。
外边人没回答,她也不再问,端着一盘工具走出来,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下,把盘子放在病床上,带好口罩和手套。
拉过傅遇的手,轻声说:“我先把绷带给你拆了,谁包的,也太草率了。”
傅遇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小脸大半张都藏着口罩后头,看不清楚表情,只有两扇小刷子一样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挠的他心里发痒。
还是那股独特得奶香,淹没在消毒水的味道里,不明显,却被他轻易的捕捉到了。
“许一言包的。”
怪不得。
姜鸾剪开绷带,漏出隐藏在下面的伤口,割裂伤,伤口长约6厘米,最宽处大概1.5厘米,还能看见一两个遗落下的微小的棕褐色玻璃渣。
她皱了皱眉,拿过医用镊子,一边消毒一边说:“你忍一忍,现在我要把残留的玻璃碎碴捡出来,然后给你清创,你的伤口太深了,必须缝合,说实话,其实我还没有资质给你缝合,等给你清创完,我就帮你叫其他医生来缝合。”
随即,她凝神认真清理伤口,胶质手套传递出她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傅遇本能的颤缩,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
傅遇瞥了眼姜鸾,唇角微扯,沉闷的文字碾过唇齿,像火烧过的熨帖:“不用别人,就你来缝,走后门这种事,不能人尽皆知是不是?小姜医生。”
莫名的,姜鸾就想起了在傅遇家的那天晚上。
她的脸在口罩后面通红一片,心底一片懊恼,秉持着医生的职业素养,她没法把自己的病人从屋子里边扔出去,可不代表她不能从心底鄙视他这种乱发.骚的行为。
手下的动作,就无形之中,重了一…………两分。
傅遇因为倏然而来的疼痛缩了一下手,浑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姜鸾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手下的动作也轻了,清创工作也在这时临近尾声。
她站起身往一侧推了推托盘,转身去取缝合针和外敷麻药。
等待麻药的二十分钟里,姜鸾就把傅遇自己晾在那,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病例,想把人当空气,连带着给他的侧影都带着明目张胆的恼意。
傅遇轻笑,也不再说话惹她,只是目光肆无忌惮。
“你看够了吗,傅先生?”
真是风水轮流转,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言语犀利,极不耐烦的质问她。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阳光下,傅遇轻笑,薄唇微抿,浅色的瞳仁充满专注又兴趣盎然。
额头鼻梁下颚,一气呵成的流畅线条,延伸到修长脖颈,突兀的喉结,连笑意轻轻拉扯出的细小纹路都诱人好看。岁月涤荡,浸.淫商场,让他把自己包裹在了成熟淡漠,又波澜不惊的面具之下,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仍旧藏在血脉中的浮荡痞坏。
“没看够啊,小姜医生。”
明媚的午后,暖阳下,他听见自己说。
浮世三千,皆是枷锁。
傅遇规整清寂的二十多年,心无旁骛的遵循着既定的规范步步前行,他全部的标签里,没有劣根性。
机器人一样冷冰冰的成长,没觉得对或错,没有明确的想要或者清晰的是非。
没想过回头,更没有岸。
如今,都变了样。
第31章 chapter 31
整个缝针的过程, 姜鸾一句话都没有说。
既专业又安静。
悄无声息的值班室里,午后充足的光线铺洒在两人的身上,只有持针钳轻微的碰撞声, 以及缝合线在皮肉里一下下穿过的摩擦声。
姜鸾专注细致,有条不紊的完成着手里这项她曾经做过成千上万次练习的工作,手中的针线犹如马良的画笔, 描绘出细致的形状,一点点隐藏起皮下组织的外貌。
傅遇垂眸,盯着眼前的少女, 白衣下,她的身上再看不到那些顽劣的狡黠和诡谲, 可偏偏, 奶气未脱, 白皙圆润的额头贴近着他的身前,甚至连那层细小的浅白色绒毛都清晰可见, 水蜜桃般多汁的诱惑。
他甚至想.......舔一口。
这么想着,全身那种莫名的燥郁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窜, 他赶紧挪开视线,迎着阳光看向窗外,朦胧中, 尽是一片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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