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脸见人了呗,要我是她,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那人话音还没落下,只见一道米白色的身影从门边走过,刚才还在用大嗓门大言不惭的人连忙将话吞了去。只是门口徐经理的脚步既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她的背还和从前一样笔直,衣着、妆发一丝不苟,和平常没有一点区别,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阔太太来找徐婉,不知是来谈什么的,神色匆匆。原想着会出什么事,只可惜那人坐了办个钟头就被徐小姐送走了,之后便再没有动静。那天在办公室议论她的人也没有受到报复。
这和围观者想看到的并不一样,就像一把火眼看着要着了,可一阵风吹一吹便又要灭了。虽然这火烧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可眼看着要熄灭只觉得百爪挠心。
这几天也是有些不同的,银行的经营似乎有了些问题,之前快谈妥的生意再无进展。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第二天、第三天徐婉还是和从前一样过来,神色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二十出头能沉得住气到这个地步,再加上她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实在想知道这个女人从前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生意那些职员便更加闲了,他们有人私下讨论,就算徐经理再怎么面不改色,也是强弩之末了。银行的经营出了问题,凯特绝不会再让她当这个经理。更有可能,就算银行经营如常,卡特一从美国回来,听到徐婉那些丑事就回直接让她走人。
毕竟徐婉那些事会连累整个女子银行的名声,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女,摇身一变成了银行经理,说出去都是笑话,让人以为这银行也是干的不正经的生意。
等了几天,倒真有人等着热闹了。有人瞧见何先生愁眉不展地上楼去找徐经理。之前银行里一直有人传这何先生对徐经理肯定有意思,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往女子银行跑上一回,这次连着有好几天没有过来,看着何先生这个模样,想必是有戏要看了。
何奉洲进来的时候,徐婉正在整理一份很厚的文件,何奉洲从前很有礼貌,这一次有心事忘了敲门。徐婉太过用神,没有察觉有人进来,因此在不经意抬头时,突然看见有一个人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观察自己时,徐婉还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何奉洲有些尴尬,道:“看你在忙,就没叫你了。”他十分不自在,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上次周老板那幢生意,我又去跟他谈了谈,只是他说今年不景气,一时半会……”
徐婉站起来,微笑着点了下头,“老何,谢谢你,我知道了。”
何奉洲站起又坐下,思来想去还是说:“我最近其实听到了一些你的事情……”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想问,也不太敢问你,糯糯的父亲究竟是谁?真的是孟二少吗?”
“我觉得这不重要了。”
“这都不重要吗?”这事关一个女人的名节。何奉洲自己想来也好笑,最开始他一直以为糯糯的孩子是胡润生的,以为是胡润生为了千金小姐抛弃了她,后来才渐渐察觉不对劲。
舞女?孟二少?他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他工厂里做打字员,只觉得她做事认真,纯粹有情义。却不曾想在他遇到她之前,竟有那么多是他不知道的,仿佛从前看的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妖精会变成美人的模样,看着楚楚可怜,实则是披上了□□,底下是一堆白骨。
何奉洲觉得浑身冒冷汗。
徐婉沉默了一会还是点了下头,“是。”徐婉有些后悔,有些事或许她应该早些坦白,可那些往事与她就像一道道皮开肉绽的疤,好不容易结了痂,她不敢去撕。她也不想一直隐瞒,只是一天天地不去提及,便一天天地往后拖延,“我知道,你应该听到了很多传闻,我其实也听到人说了。老何,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感激你和嫂子的照顾,我也不该瞒着你们,可是真真假假……”让她一条条去解释哪是真哪是假,徐婉实在说不下去,背过身去,“也不能全怪命,但是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对的起我自己了。”
何奉洲没有再深究,只道:“小婉,我也很抱歉,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我买了回平城的火车票,我得回家看看石头他们,毕竟出来也有一阵日子了。”他想了想又说:“小婉,坤州不是个长久之地,你若是要我帮忙,随时联系我。”
徐婉转过身,微微笑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老何。我暂时还不能走,我答应了凯特,受人之托,就有始有终吧。”
何奉洲皱着眉看着徐婉,为何所见所闻有那么多的不同,他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可是他知道孟钦和是他惹不起的,他还有两个孩子,年幼丧母,只能他这么一个依靠了。
何奉洲走得很急,徐婉还是亲自送他去了火车站。虽然徐婉知道何奉洲寻到坤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帮了他很多,在何夫人过时之前,他更是如好友兄长一般照顾她。徐婉感激他的恩情,也怪她这些天自己没有思虑清楚。如今火车一块走,徐婉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
徐婉送走后回到家里,糯糯知道徐婉去送何伯伯了,糯糯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问徐婉:“何伯伯上礼拜还说要带我去看海,怎么就回去了。”她的眼中有失望的神色在。
徐婉最怕看到这个,她揉了揉糯糯的脑袋,“何伯伯有事回去了,过几天妈妈带你去看,怎么样?”
糯糯高兴地仰起头,“那更好!”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在凯特回来之前日子也要照常过,外头即使狂风暴雨,只要自己不倒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心乱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忆起一个画面来,那是上辈子和那个人一起被他囚禁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心急如焚,他却镇定自若,像是无事发生。
直到有一天黄昏,他父亲亲自命人将他放出来。他并不惊也不喜,平静地看着他兄长荷枪实弹的士兵列队离开。直到她替他换戎装,他不知是得意,还是不屑,看着镜子哼笑了一声,“能拿我怎样?”
又能拿她怎样?
徐婉看着客厅里的白炽灯出了一会神,楼下电铃响起,佣人上楼来,“徐小姐,有客人来了,是位先生,说您认识。”
第96章 说客
徐婉听陈妈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她心里清楚,在这个风口浪尖,不论是谁,找过来都不会是好事情。
她原本以为只需要在银行应付那些事情,却不想已经找到家里来了。
徐婉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夜色中大门口站了一个人,微弓着背不太耐烦地按着门铃,不一会儿又走过来一个女人,似乎怀里还抱了一个婴儿。
虽然看不清楚那两人的面容,可徐婉瞧着其中一人的身形,已经清楚来者是何人了。
该来的总会来,徐婉沉默了半晌,吩咐陈妈:“让他们进来吧。”既然都找上门来了,她其实也想见一见。
徐婉看了眼正坐在地板上玩积木的糯糯,道:“糯糯,你先上楼,过会陈妈会上去帮你洗漱,妈妈也上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糯糯不太情愿,徐婉在糯糯身边蹲下,轻轻捏糯糯的小脸蛋,“你要乖哦,这样才能带你去海边玩。”
糯糯听徐婉这么说,嘟着小嘴还是不太高兴,却已经将地上的积木一个个装进她放玩具的小篮子,拎着它们去三楼了。徐婉看着那个小家伙还有些费力的样子,不由好笑,却也不忘嘱咐:“糯糯,你就在三楼睡觉,妈妈没有叫你,你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下楼。”
“知道了。”
这个小家伙用的是不太耐烦的语气,小婉看着糯糯觉得好笑,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和糯糯相比,她小时候要听话太多。可太乖太听话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些。其实糯糯也是个很乖的孩子,懂事也早,不然这几年她两头忙活那里顾得下来。
糯糯刚上楼去,陈妈便领着人进来了。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先进客厅,细长的瓜子脸,丹凤眼,笑起来眼角也是往上挑的。她身上穿了一条浆洗得发白的宽腰旗袍。女人的身材比脸看着要臃肿不少,看着像刚生产不久。她十分不自在,到处打量着,见着徐婉立即露出笑容来,收敛起方才打量的神色,疾步走到徐婉身边,热切道:“您就是姐姐吧。”说着哄了哄怀中的孩子,“大宝,快,叫姑姑。”
那孩子不过几个月,还在襁褓中,哪里会说话。徐婉还是看了一眼,孩子脸肉嘟嘟的,睁着大眼睛四处看。这孩子看着是和徐子仁有几分像,孩子的眉眼便是从他爷爷那传下来的,是浓眉大目。
血亲确实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孩子还是可爱的,徐婉稍稍用手逗了一下,那女人见徐婉有些松动,忙道:“大姐,我叫苏蔓。”
徐婉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将视线转向门口。她明白,他们这次过来绝不会是过来认亲这么简单。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