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进,徐宴牵着徐乘风后脚就进来。
不知两人进来是想帮忙还是怎么的,苏毓本来不想过问。但看到徐乘风,她突然指着徐乘风问了一句:“这个孩子确定是我生的?”
“嗯?”徐宴一愣。
他诧异地看着苏毓,不懂她为何这么问:“你,不认得乘风?”
说到这,徐宴突然想起毓丫落水高烧烧坏脑子的事儿。虽说早已过去,但他回来了,自然得问一下:“前几日高烧过后,听桂花婶子说,你醒了以后便有些不认得人了?”
苏毓本来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听这话就心里一动。她正愁怎么跟徐宴父子俩相处,可不是瞌睡来了正好送枕头?
于是点头:“嗯。”
徐宴眉头皱起来:“那,我你还认得吗?”
苏毓摇头:“虽然不认得,但我差不多也能猜出来。”
徐宴不说话了,神情严肃。
苏毓却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认得便不认得呗,我听左邻右舍说以前咱俩也没话。十来年里我把你当祖宗,你对我爱答不理。也就是一个屋檐下住罢了。”
徐宴:“……”
“只有一个问题我不懂。”
徐宴眼睛看过来。
她指着徐乘风问徐宴,很是不解:“这个孩子既是我生的,为何如此嫌弃我?嫌弃我,看不起我,却对张家姑娘亲近?我昨儿乍一眼看,还以为这孩子是张家那姑娘亲生。”
“……”徐宴无法辩驳。乘风确实与母亲不亲。
抿紧了唇,他有些尴尬。提到张彩月,正是徐宴回来的原因。事实上,他确实是托了人送孩子回来看毓丫。但托付的人并非张家姑娘。这事儿只能说阴差阳错。
徐宴是个有分寸的人,平常很注重规矩。便是再忙,他也不会托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替他看孩子。徐家人丁单薄,除了毓丫,就只有徐宴。徐乘风这孩子平日里徐宴在教。并非嫌弃,而是毓丫百里日要做活,挣钱养家。兼之毓丫不识字,性子也木讷,徐宴不得已才求学之余亲自教导。
在镇上,徐宴就近租了张秀才家的屋子。进学忙的时候,便会顺势将徐乘风寄放在先生家中。昨日自然也是将孩子寄放在张先生家里,徐宴还特地跟张家师母打了招呼,把家中钥匙也留下。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托好的人没替他送,送孩子的人变成张姑娘。
但这件事既已发生,徐宴也不好扯出来来回说。张家姑娘毕竟还未说亲,若传出了什么话,那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他这回回来,原是为了提醒毓丫,叫她莫多说坏人家姑娘的名节。只是苏毓这么问,徐宴反倒没法子开口。
苏毓笑了笑:“家里的东西都是他跟他爹的,我碰一下就是偷。为了个蛋,大呼小叫的叫他爹休了我……”
徐宴震低头看向徐乘风,脸上有震惊。
徐乘风听不太懂,但很会察言观色。意识到气氛不对,眼睛闪闪烁烁的不敢与父亲对视。徐宴见他这般,心咯噔一下,脸沉下去:“你真这样跟你娘说话?”
“刚才你不是也听到了?”苏毓眨了眨眼睛,“他向你告状说我藏东西呢!”
“可你就是藏了!”徐乘风不敢对父亲撒脾气,却敢对苏毓横眉冷对,“我看见她把一个包裹藏进箱子里了。不信爹你去看!”
“就算我藏了东西,我藏我的东西,与你又有何干?”
徐乘风跺脚:“爹!你看她!”
苏毓:“呵。”
第六章
徐乘风自能说话起,便是徐宴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这几年,徐宴听到的别人说徐乘风都是夸赞声。
他虽常常自谦,却也一直以自己教出一个聪颖知礼的儿子自傲。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旁人如此辛辣的指责徐乘风,而这个人还是儿子的亲生母亲。提及此,徐宴不由脸上火辣辣的。有些难堪。
他脸沉下来,拉着徐乘风便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书房那边传来小孩儿认错的声音。苏毓就没管,端着药一饮而尽。这药一下肚,虽然苦,但一股热气就涌上来。苏毓含了块糖在嘴里,转头给自己做晚饭。
灶台的火还是着的,她将藏起来的几个野鸡蛋拿出来。煮了饭,又抓了把小葱,炒一盘小葱蛋。
菜端上桌的时候,徐乘风正站在门边儿哭呢。他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瞪着苏毓。不知徐宴是怎么教的,这会儿到是没再大呼小叫地对苏毓不敬了。
他站在门边儿,徐宴不知在做什么,人还在书房没出来。他在门边站了会儿,又进来。小孩儿年纪小忘性大。没一会儿就不哭了,绕到桌边看着苏毓。人还没桌腿高,眼睛却很利,一眼看到桌上摆着好吃的。于是也不说话,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盯着。
徐乘风:“我肚子饿了!”
苏毓不搭腔,当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饭。
徐乘风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见苏毓不搭理他,他脑袋一扭,蹬蹬地跑出去。
苏毓看了一眼,没听到开院门的声音,就没管。
老实说,虽然刚才跟徐宴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苏毓心里清楚,毓丫的这具身体亏损得确实很严重。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头发稀少干枯,眼白浑浊,肤色黑黄。沉重的劳作和含胸缩背的习惯又造成了严重的颈椎问题和骨架错位。
听着好像都是小毛病,但积沙成塔,久了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苏毓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解决所有的问题。她现如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补充营养。然后再不伤及骨头的情况下,其次才纠正体态。
收拾了碗筷,苏毓又去烧了一大锅水。
别的她都不着急,但晚上一定得洗澡。在大冷天的,没暖气没电热毯的古代农村,洗个热腾腾的热水澡更有助于睡眠。
灶下火没全盖灭,留了点火星子。只要稍微弄一弄就能着。苏毓心道,稍微烧一下就有水,便不管了。所以,她洗完澡地就躺倒了。
徐宴从书房里出来,已经不见苏毓的人。问了徐乘风才知苏毓进屋去了。
夜越来越深,门外的寒风呼啸。冷气从门里窜进来,直往人衣裳里钻。徐宴拎着煤油灯进屋,顺手合上了门。这大三间的主卧是没有房门的,只用厚厚的破衣裳料子缝制了一个帘子遮下来。徐宴掀帘子进屋,屋里黑洞洞的。他将煤油灯搁置在桌上,扭头就看到靠墙的炕上隆起一个背影。
抬腿走过去,苏毓已经睡熟了。
徐宴:“……”自小到大,他还没受过这等待遇。
以往毓丫都是先伺候了他们父子俩,再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洗漱后还得回屋缝缝补补一番,等他差不多睡下了才去歇下。偶尔天凉,还要送一碗蛋羹给他补身子。徐宴还是头一回在家被冷落,别说蛋羹,就连洗漱用的热水都没有。
静静地看着炕上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睡得很是香甜。
他有些不习惯,但也没说什么,罩着灯又出去了。
徐乘风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了。他还是个孩子,年纪小,觉多。若是平日毓丫敢这样,他定然要发脾气吵闹的。不过今日才被父亲狠狠教训过,他此时不敢吵闹。
揉着眼睛,他跟屁虫似的巴巴地问徐宴:“娘呢?她不去给我们烧热水吗?”
徐宴看了他一眼,自己提了个水桶去井边,提水来烧。
十来年没做过活儿,徐宴的那双手每日只需做做文章写写字,仔细算来,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金贵公子。不曾亲自做过也没在意过日常琐事,也是运气不好。他这会儿捣鼓炉子,几下一搞,彻底盖灭了火星子。
徐宴:“……”他今日才发觉,生火也不是件易事。傍晚那会儿生了火还煮了稀饭,纯粹是碰了运气。
重新来,那就得好一番折腾。不知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对,折腾好办半天,就是弄不着。
窗外的风越来越凉,窜进灶下挡不住寒气。等徐宴生着了火,烧好水,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这时候,徐乘风已经困得睡着了。徐宴看着撅着屁股趴在凳子上的儿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楚毓丫的利索和能干。毓丫每日出门做活,居然还能回到家洗衣做饭一样不落,真的是能干。
心里有些复杂,他将徐乘风送去侧屋炕上安置,转头回到主卧门前又犯了难。
老实说,自从徐乘风出世以后,他便再没碰过毓丫。甚至一年也进不了主卧几次。但毓丫落水伤了脑子这么大的事儿,他作为相公不闻不问确实有些过。他携一身水汽进了屋子。站在炕前犹豫着要不要躺下,然后就看到一只脚不客气地踢出来。
乡下的炕本就不宽敞,躺两个大人刚刚好。但前提是睡姿规矩,不踢不打。徐宴看着炕上的人,苏毓以非常不客气的姿势‘大’字型展开,丝毫没给他留下脚的地方。
徐宴:“……”罢了,毓丫如今也不认得他,还是回自己屋去睡吧。
……
躺会床上时徐宴心中还有些纳罕,怎地落个水就性情大变了呢?
忆起往日毓丫沉默寡言,说个两句话都磕磕巴巴的样子。徐宴叹了口气,变了性子也好,有精气神了,人也鲜活了许多。子不语怪力乱神,徐宴虽觉出苏毓脾性变了,却没觉得毓丫被人换了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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