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在皮相上太相似,徐乘风除了一双眼睛像母亲,轮廓上太像徐宴。如今是乘风尚未出现在人前,旁人还未发觉有何不对。将来乘风坐稳了储君之位,徐宴一旦进入官场,有些事情就说不清。白皇后的本意,自然是身为父亲的徐宴暂时做出退让。
“今年的秋闱,你不要下场。”白皇后知道这有些为难,但是为了大计,只能如此,“届时吾会想办法让你远离京城。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你与毓娘再回来。”
徐宴愣了一瞬,倒是没太多诧异,意料之中。
他与乘风长得有七八分相似,除了一双眼睛不同以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不过面相这种东西想来是见仁见智的,除非两人站在一起比对,否则一个成年人一个幼儿,其实不算太显眼。但白皇后的担忧不无道理,所有的危险都该降到最低。
这件事,徐宴一早就料到了。真要做出选择,其实他不参与科举是最好的。他如今尚未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并未有太多的人留意到他。远离朝堂,乘风才会更安全。但,徐宴无法同意这一点。
“不可,”徐宴拒绝了,“今年的秋闱,草民必须下场。”
“你,你这孩子……”白皇后眉头蹙起来,有些不悦,“并非是让你永远远离官场,只是晚个几年。等吾将宫内外料理干净,届时你再下场,熬几年,一样能在官场平步青云。”
“并非为了仕途,”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容忍将孩子交到旁人手中。哪怕这个人是妻子的亲生母亲,徐宴自然还是自己看护会更放心,“若是担忧相貌叫人看出问题,倒也不必如此。长公主与国公夫人那般想象,二十五年来从未叫人看出端倪。况且,孩子的相貌变化很快,稍做修饰,便能变成另一副模样。”
不管是为了徐乘风,还是为了往后一家子的生存保障。他在做这件事的首要条件,手中握有重权。徐宴不清楚自己能有多少能力,但他越早进入官场,越能尽快掌握权力。
“娘娘,您在宫中有把握护住乘风,但您能有把握在朝堂之上也护住乘风么?”
这些时日,徐宴早出晚归,并不是在做无用功。安家的那位师兄和苏家的那位师兄他都已经见过,也畅谈过几次。看似在聊些时政,但徐宴从他们的口中了解了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消息:“大历的规矩,皇子十五之后方能踏入朝堂。若是乘风当真当了储君,至少得九年之后才能进入朝堂诸臣的视野。若是给草民九年的时光,草民自然会为乘风铺好一条路。”
白皇后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诚然,徐宴的话,比白皇后担忧的更重要。
确实,徐宴的聪慧是有目共睹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徐宴能在豫南书院鹤立鸡群,将来在朝堂上也必定能力远超众朝臣。才情,眼色,应变能力,甚至能借用的势力,他都不输任何人。似徐宴这种极其少见的人才,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吾考虑考虑。”若徐宴不避世,那她们的行动就要更小心。
白皇后看了一眼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听懂,又似乎没听懂的乘风,眉心拧得打结。
厢房之内,陷入一阵沉默。
徐乘风捏了捏肉墩墩的小手,有点儿云里雾里。什么爹要为了他不下场,明明他爹就是要当大官的,为何要为了他不能下场?心里奇怪,他却也没有打断大人的对话,只安静地听着。
这次他们选的是京郊的一栋宅子,外面人烟稀少。安静下来,洞开的窗户伸出来的枝丫上,鸟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叫。许久,徐宴缓缓地开了口:“娘娘打算何时让毓娘知晓她的身份?”
若是要送乘风入宫,乘风这么大一个人不见了,不可能避开苏毓。有些事情必须让苏毓知道。况且,苏毓的能力,徐宴比谁都清楚。或许有些事情苏毓知晓以后,她总会找到更好的方法来应对:“毓娘的聪慧和通透,娘娘早已亲眼见过。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她。”
这话一说,白皇后吐出一口气:“是啊,是时候告知毓娘了。”
其实当初瞒着苏毓,不过是不想打搅女儿的安宁。毕竟她短时间内没办法回复女儿的身份,毓娘那样干净明澈的心思,何必拖着她一起怨恨?但如今,瞒也瞒不住。乘风是必然要入宫的,宫里的事情她早已安排好。不出一个月,就要有一个十一皇子横空出世。
白皇后摸了摸乘风的脑袋,她漂亮聪慧的外孙,只能受些委屈。
“你们夫妻俩尽快搬出苏家。”白皇后不知想到什么,讥诮地笑了一声道,“苏家里头龌龊的东西可就多了。若是在里头呆久了,指不定会染上一身腥。”
白皇后的这话说得莫名,徐宴却听懂了。
不仅听懂,徐宴忆起苏毓跟他说过的事情,突然问了一句:“长公主是陛下的孩子么?”
白皇后一愣,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一种类似吃了脏东西的表情,扭曲又讥讽。她低头看了眼乘风,乘风仰头看着她。她无奈地捏了一把他的肉脸颊,忽然扬声道:“来人,将小主子带下去。”
门外进来一个嬷嬷,正是关嬷嬷。关嬷嬷小心翼翼地牵起徐乘风的手,刚碰上软乎乎的小手,她的眼眶立即就湿润了。关嬷嬷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激动,心酸,又高兴。此时轻声细语地安抚了几句孩子,格外郑重地将乘风带下去。走到门外,还将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白皇后鲜红的手指在杯子边缘擦了一下。看着茶水荡出涟漪,她才咬着古怪的腔调:“晋凌云是谁的,怕是白清乐自己也说不清吧。”
徐宴:“……”
第一百二十二章
辞别皇后回程的途中, 徐宴抱着乘风琢磨着该如何跟苏毓交代。
徐乘风安静地坐在徐宴的身边,蹙着眉头,有点迷惑。
其实这一年多的功夫, 他不声不响地也懂事了。他本就早慧, 跟着父母从双门镇到金陵再辗转到京城, 经历过得多比早前在小地方缩着的时候就更聪慧开阔许多。许多事情,他心里都知道。白皇后今日与徐宴说的话他并非全没听懂, 有几件事还是听明白的。
一,上次认错孩子的国公府又一次认错人了,他娘并非国公府的女儿, 其实是白奶奶的亲生女儿;二,他爹和白奶奶在商议要将他送到白奶奶身边, 去当一个储君。
储君他知道,一国的太子,将来要治理国家的人。
小孩儿想不明白太子不是该皇帝的儿子才能当?为何他也能当储君?
马车吱呀吱呀地往前走, 很快便穿过街道, 到了城南。
事实上, 徐宴在城南有一栋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且不管他用何种手段拿到手,如今这座宅子的地契在他手中。既然要做一些安排, 搬出苏家是必然的。在苏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不小心便粉色碎骨。
天色还早, 今日刚好是大晴天。
马车在门前停下之时, 碰上苏家有客到。一辆奢华的马车抢在徐宴的马车之前停下来。马车四周立着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车把式匆匆跳下来,麻溜地取了脚踏凳放下来。正准备抱着孩子下去的徐宴掀开车帘,瞥到马车上的家徽,不着痕迹地将车帘给拉上了。
来人不是旁人, 正巧是禹王。禹王带了他的两位客卿过来国公府议事。
徐宴将车窗帘子掀开一点,盯着外面的人。在看到头一个下来的山羊胡书生以后,眼眸暗沉了下来。
虽尚未踏入朝堂,但徐宴有自己的渠道,对时政了解甚为灵敏。
昨日禹王一派上奏奏请武德帝立禹王为储君,被当众驳回之事,他早就知晓。此时看着禹王府的马车,不难猜出,禹王此次来国公府所为何事。
说来,禹王这位苏家的嫡亲外甥,自苏毓入府到如今还没有露过面。上回那次无妄之灾,禹王虽受苏恒所托亲自去长公主府要人,但只是给国公府脸面。对徐宴这位寒门出身空有一身才名却无所作为的表妹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长公主被传唤进宫以后,他见都没见徐宴便走了。
但他不认得徐宴,不代表徐宴不认识这位。这段时日徐宴一边忙于学业一边在京中走动,由两位师兄引荐结识了不少京中的权贵。这位禹王殿下,他曾在谢尚书府见过一次。
徐宴的马车尚未停稳。偏头瞥了眼安静等着的乘风。他拍拍孩子的脑袋,示意他不要出声。不管如何,他们父子如今不能与禹王正面撞上。
敲了敲车厢壁,命车把式先避开,绕去后门。
马车缓缓地动了,禹王正巧踩着脚踏凳下来,偏头一眼看过来。一辆普通的青皮马车倒也没有太吸引禹王的注意。正巧得知了禹王到来,国公府大门打开,苏恒领着仆从亲自出来迎接。
这么一打岔,谁也没去管刚才一辆马车的事情。
苏恒是难得才抽了空,迎了晋凌钺进府便领着人去书房议事。
书房里早已不少人在等着,除了苏威苏恒父子俩,苏家的诸多客卿和支持禹王的官员也在。等候多时了,晋凌钺一进来,众人站起身行礼。
晋凌钺抬了抬手,沉着脸走上首位,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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