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顿住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只见陈易之从她的发间撵下一片细长的竹叶。
林悠浑身一僵,道:“多谢。”
陈易之凝眉细看那片竹叶,叶脉中金光隐隐浮动,是个追魂符咒。
“这是你从何处沾染的?”
林悠此时才看清叶中蹊跷,面色一白,“我……并未注意到,这是何处来的。这是什么符咒?”
陈易之:“追魂咒,若是咒成,你便会失去魂魄。”
林悠惊道:“何人竟使出这等阴损之术,为何要取我魂魄?”
陈易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或许是为了容音,星夜,固虚神君托世的肉身皆腐,只有你还活着,虽是灵根受损,但是神魂俱在。如此一来,或许容音的神识还有几分寄托在你身上。”
林悠脸色愈白,容音……便是那条青龙了。
她听梵鱼细细讲过,她是容音托世,本该在化神后,成为容音神君。可是,容音神识被禁锢于天灵珠内,神魂离体,因此容音并未托世。
而神魔捏碎了禁锢容音神识的天灵珠,神识本该归位,可是却一直没有,因而她的灵根有损,神识不萌,才久不见修为进益。
林悠越是细想,越是害怕,脑中猜测呼之欲出,她颤声问道:“是谁想要取我魂魄?”
陈易之淡笑道:“你认为呢?”
林悠脸色煞白,退了半步,身后忽而有人念了一声佛。
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背心,“林施主,还是莫要执着,放下过去,才能重头来过。”
林悠回身,惊喜道:“梵鱼小师傅。”
来人正是一身灰袍的梵鱼。
第55章
梵鱼躬身道:“林施主。”
林悠久不见梵鱼到凡尘,不禁问道:“你为何会来?”
梵鱼笑道:“神魔召唤,吾自然要来。”他转而看向陈易之,“流鹤与舒图,随后就到。”
三位魔君齐聚王都,这城中还有无数猎兽的道门宗人,一念至此,林悠柳眉微蹙,道门定是容不下魔界中人。
林悠抬眼又看了一眼陈易之,灵雾山本应和道宗同气,只是昔年神魔托世于灵雾山中,这些年灵雾山式微,道宗以此为耻,断绝了与灵雾山的往来。
她垂眉思量,耳畔忽而两道疾风起。
人影自黑烟幻化而来,只见一个魔君舒图和一个黑发少年。
林悠早年见过舒图,她猜想,那个黑发少年便是魔君流鹤。
舒图和流鹤目光只在林悠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齐齐看向陈易之。
流鹤的神识问舒图道:“魔修呢?怎么不在?不是她说要来王都猎兽吗?这个女道修是容音?怎么还是个大乘修为,这么弱?”
舒图好想翻白眼,“就你话多!”
陈易之侧身,舒图便先一步踏入房内,流鹤紧跟其后,梵鱼最末。
梵鱼合上门前,对林悠道:“林施主,更深露重,还是早日歇息吧。”
门扉轻合,林悠只能离去。
流鹤打量四周,闻见了此间内处处弥漫着魔修的气息。
他眉梢轻挑,望向舒图。
舒图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幼稚。
梵鱼开口道:“神魔传音于我的魇兽一事,小僧四处打探,兴许有了些眉目。”
陈易之挑眉道:“如何?”
梵鱼继续道:“魇兽为八荒之地借真神之力演化而来的凶兽,只有兽性没有兽心,无论流落人界多久,模仿如何惟妙惟肖,仍不懂人语与人心。当日冒充秋云道长的,并不是魇兽,不过仍旧来自八荒,若不是兽,只能是神。”
舒图皱眉道:“是神?”
梵鱼点头,“相传昔年上古真神埋骨八荒之地,一颗星辰坠落八荒,化作冰冢,小僧猜想,冰冢因托胎于真神的幽草离去,坍塌,那一颗星辰重获自由。兴许就是当日,神魔所见的黑烟。”
陈易之想起黑烟唤过的那一声“之之”。为神万年,却没有哪一位神君唤过他“之之”。
他成神之时,八荒冰冢早已伫立。三界六道皆知,他生而为神。
他与真神,与化作冰冢的星辰素未谋面,为何要唤他这一声之之。
陈易之的眉心越蹙越紧,他心念微动,“梵鱼,在白小雨的化神幻梦中,为何你说我有三世因缘,可惜前尘尽散。”
梵鱼念了一声佛,“小僧入幻梦,未有自觉,梦中所言皆源于化神历劫之人的命数,虽是由我口中所出,但此言却是源于历劫之人的机缘,若神魔想真要问明梦中所言的三世因缘,该问的人却是白魔修。”
陈易之眉头紧锁,往日种种在神海走马观花般转过。为神寂然万年,忽自神界跌落魔界,半神半魔;
三君寂灭,他的神识将息,却被一片莲叶托住;
这具肉身,修修补补五百年,化形为人,他的神识将萌之初,他看清的第一个人便是跪在蒲团上哭哭啼啼的白小雨。
一个灵根不全,资质平庸的凡人。
陈易之脑中不由轻笑。
但当他开始回想五百多年前,自己为何从神界跌落,半神半魔,记忆之中却是一片血色,唯有神界清泉叮铃,他犹记得在神界之门遇见了新封之神。
大片朦胧血色,若红花妖冶绽放于水间。
天空骤然飞雪,落在铠甲之上,化作水滴,一颗一颗落入朦胧血色。
只听周遭风雪呼啸,刀剑肃杀,他的神海之中若有一处巨大的惶惶然空茫。
唯有人声道:“之之,你不必哭,我们终有一日,还会相见。”
陈易之努力回想,神界无风无雨无雪无晴,他用尽全力想要拨开血雾去一看话音源处,神海金光乍泄,周身黑烟骤聚。
流鹤惊叫道:“不好,他要入魔了!”又要被揍了!我热!
舒图手势翻转:“此乃凡界,一旦魔气四溢,引来道宗,更是不便,快,封住他的神识!”
三魔手中捏诀,几道灵光如电,直袭陈易之而去。
白小雨人坐吊楼,额前红莲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她立即跃起,“我得回去了。”
每次额头疼,都是陈易之有事,这魔印似乎是两人之间的感应。
她摸出袖中琉璃球,手中捏诀,可她却无法通过这琉璃球,前往云台或是凡界。
她只能问幽草道:“我如何去凡界,是从这界门往回仙界再通凡界?”
幽草不甘道:“为何还要回去,留在神界不好吗?长留此处修炼,娘亲也可早日回复金莲之身。”
幽草对于陈易之有莫大的敌意,白小雨沉声道:“我必须得回去,你若是不告诉我怎么回去,我就自己想办法。”
幽草叶片耸拉下来,“神界之门有进无出,娘亲若是想往凡界去,需从九天星河落下。”
白小雨撩开轻纱,看了一眼吊楼之下的无垠星河,“就是从这里落下去?”
幽草答道:“正是。你额前魔印有那陶人的气息,气息自会牵引你去王都,只是娘亲须得小心,这九天星河与从前不同。其中有轮回运转,见到飞星落地,娘亲避开便是。莫要无端又沾惹尘缘。”
白小雨点头,召唤出叶片。
那碧绿玉叶如蒙星辰,光润若水。叶片呈圆形,中心微微凹陷,叶脉自中心散开,若金丝成线。
她的法器随着她的修为升级了,形状也更接近于一片朝露之中初绽的莲叶。
白小雨脚踏玉叶,飞身朝星河之中行去。
四周逐渐漆黑,一颗又一颗星辰点亮,落下,复又点亮,如此循环往复。
寂夜无声,星辰落下,拖着一条明亮的光影。
她一路行去,满眼皆是飞星成命。
在漫天的闪烁中,她忽然窥见了几颗不动的星辰,像被钉在黑漆漆的大幕上,亘古不变。四周斗转星移,这几颗星则格外凄冷寂寥。
她疑道:“那几颗星为何不动,不入轮回?”
幽草冷笑道:“娘亲,忘了,那是上古诸神,作茧自缚,焉有轮回,唯有锁在九天星河。”
白小雨浑身一冷,想起陈易之昔年说过的为神的最终宿命,若是难渡最后一劫,要么湮灭,要么寂灭,或者亘古不变地锁在浩渺万年。
“那为何我没有?”
幽草哼道:“他们如何配与娘亲相提并论,娘亲是上古唯一真神,二界之主,所书所言,应被奉为圭臬,人与神共奉之,本就不该湮灭。诸神以多欺寡,全是小人,枉为神祗。”
白小雨无言片刻,问道:“他们为何以多欺寡?”
幽草徐徐道:“娘亲叹世间,不应只有神与人,不应只是神为神,人为人,人道精怪灵植妖兽,皆可成神。诸神自然不应。”
生物多样性。白小雨没想到原来自己的理想还挺崇高?“后来呢?”
幽草叹了一口气,“娘亲将陶人养在神界三百年,陶人非人非神,此番争执不下,诸神认为陶人乃是这逆天的起源,陶人便被诸神所屠。陶人被娘亲神力将养三百年,早已神魂俱成,被诛杀后,生息壤所塑的肉身破碎,神魂困在九天星河,漫漫无归处。”
第56章
陶人之之……为诸神所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