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梵音:“……”
那就……吃吧……
荆梵音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双手伸过去,说了声谢谢,捧回一抔卖相圆润饱满的瓜子。
尹白鹤嗯了一声,似乎是赞许,手又伸进西装内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率先嗑了起来。
“丫头,爷爷给你说个故事吧。”
在旁边清脆的“咔吱咔吱”声里,荆梵音低头看着手里的瓜子,点头说好,心情复杂,面上平静地挑出一枚最顺眼的瓜子,放入上下牙齿之间。
宛如二重奏的“咔吱咔吱”声,在尹似槿黑白色分明的卧室里萦绕。
荆梵音听了一个关于尹似槿父母的故事。
尹似槿的母亲初巳,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父亲尹睢儒生命里的女人,可以说有点来历不明。
至今,尹老太爷都不知道初巳的家乡在哪里,父母亲是谁。
据尹老太爷说,初巳性格飘忽不定,时而柔弱可怜,时而聪敏强势。
害他一度以为这女人有精神病,结果后来才发现,有病的不是儿媳妇,是他儿子,尹睢儒。
新婚不到一个月,尹白鹤便发现,尹睢儒竟然在对新婚妻子实施囚禁,别说独自出门,就算在家里也根本没有自由,只能呆在卧室,如果尹睢儒不在,卧室的监控还会随时记录初巳的一举一动。
荆梵音手上动作一顿,嘴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
她缓慢低头,看向自己脚踝上的金属环。
“……”
荆梵音:历史可真是惊人地相似!
“倒是没有用上链子,只是让人看着,不让出去。”
尹白鹤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荆梵音脚脖子上的金属环,声音很小,听着像是有点心虚。
虽然似槿从小做什么都异常优秀,但他也是真没想到,连这方面都要青出于蓝……
荆梵音:我待遇竟然还不如婆婆大人?!
突然就有点不平衡了,荆梵音朝旁边嗑瓜子嗑得依旧很香的老人家望过去。
尹白鹤被看得老脸微红,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孙子干的好事,底气就很不足。
受不住年轻人过于炙热的目光,尹白鹤挪了挪,侧过身,用半个后脑勺对着荆梵音,才继续说——
后来尹似槿出生,几年后,意外遭遇绑架。他们正跟绑匪谈判时,尚且年幼的尹似槿,竟自己从绑匪手里逃了出来,甚至一路平安回到尹家。
他逃回来的那天,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绑匪手里。可就是那天,意外发生,尹睢儒与初巳的卧室突生大火,尹似槿就站在门外,眼睁睁看见自己母亲被火海吞没。
据当初发现尹似槿的佣人说,小少爷当时一身狼狈,脸上还有泥点子,怔愣愣地站在门外,就看着主卧里面火光滔天,没有动作,也不叫人。
佣人吓了一跳,抱起他赶紧逃离火灾现场,他就在佣人怀里,眼睛一直望着被火舌吞噬的主卧,嘴里童声稚嫩,小小声念,“光……光……”显然是被吓坏了。
大火熄灭后,整个主卧快被烧成了灰,什么也没留下,就连初巳的尸体都没能找到,但一盆一直由初巳亲自养着的木槿,却在大火中神迹般地活了下来。
后来,这盆活下来的木槿花,便成了尹似槿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荆梵音:“……”
也不知道您老知不知道,就在昨晚,这片谁也不能碰的逆鳞,被尹似槿亲手给拔了……
场面相当凶残!
她到现在都觉得那可能也是一场幻觉。
荆梵音心情有点微妙,她一直都知道那盆木槿特殊,却不知道竟然有着这样的缘由。
现在她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身为长辈的尹老太爷不住在尹宅,而作为晚辈的尹似槿,却会独自守在这里。
他或许,还是想念着母亲的。
……至少,小时候应该是了。
荆梵音有点心疼,脑海中,又再次浮现昨晚幻觉的最后一幕——几年后,尹似槿可能会死在某个小孩的枪下。
荆梵音皱眉,吐掉瓜子壳,扭头往安安静静掩着的门看去。
她又有点心烦意乱了,不知道尹似槿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昨晚不是还一副怕极了她会离开的模样吗?害怕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啊,弄副破脚链子有什么用!守着她,她才能及时防止他去危险的地方,碰见可疑的小孩啊!
荆梵音沉浸在焦虑中,旁边忽然一声咳嗽。
“咳咳——”
荆梵音扭头,看见尹老太爷正目光慈和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荆梵音:“?”
尹白鹤:“……”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过了会儿,前面瓜子壳堆塌了一角。
荆梵音扯了扯唇角,刚想开口,就听尹老太爷叹了声气,神色明显多了丝忧愁,问她道:“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想跟爷爷说的?”
是不是受不了似槿这样的偏执,害怕得想逃?
当年的事,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大火之后,就因为找不到初巳的尸体,睢儒偏执地认为初巳根本没死,而是从他身边逃了,疯魔似的满世界寻找,一年后,飞机在海上失事,同样没能寻回遗体。
当初对睢儒和初巳,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上的纵容,酿造了一场悲剧。
如今,要是梵音丫头她……真的想走,他还是有能力帮一帮的。
至少,他不想再看见似槿步了睢儒的后尘。
尹白鹤内心产生一种“看来这辈子还是只有我跟似槿过啊”的悲凉感,望着荆梵音,耐心等着她的答案。
荆梵音:“……”
她想了想,觉得尹老太爷大概是想问她,听了尹似槿父母的故事后,对尹似槿小时候的遭遇,有什么想说的。
这么一想,荆梵音就忽然转过弯来了!
她就说,好好的,一个暴躁老人家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和蔼可亲,还耐着性子给她讲故事。
肯定是听说了昨晚阁楼花房的动静,以为他们新婚夫妻吵架了,专门过来帮尹似槿卖惨,博同情,好促进他们夫妻关系和睦。
唉,为了尹似槿这个宝贝孙子,爷爷也是操碎了心啊!
荆梵音现在就有一种“我已经洞悉一切但为了老人家面子我还是不戳破了”的体贴心理。
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朝夕相处多年,荆梵音只听了这一耳朵,就能确定,肯定是尹似槿回来了!
她立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扭头往门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卧室门被轻慢推开,进来的人有一双不染情绪的浅眸,要是在夜里,月光下,便犹若沉蕴溪水中千年的金琥珀,叫人目眩神摇,一口薄唇不点而朱,颈项线细瘦漂亮,却不女气,过分干净的清冷气质,在成年人身上极其罕见。
荆梵音身体快过脑子,喊了声“哥哥!”扔掉手里的瓜子,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窄瘦的腰,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幽冷花香,一直没什么着落的心,这会儿才算是踏实了。
荆梵音趴在他怀里埋怨:“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害她看个网剧都心神不宁,剧情都没看进去,等会儿还得重看。
荆梵音不高兴,额头抵着他胸口,也不抬头看他,就是声音太软,怎么听怎么像是闹脾气的猫在撒娇。
还坐在瓜子壳堆里,已经做好准备要帮孙媳妇儿跑路的的尹白鹤:“???”
尹似槿垂眸,看着怀里乌发柔亮的小脑袋,薄唇轻扯,搂住她的腰,摸了摸她后脑勺,圈着人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尹白鹤。
他眼底映着清浅的光,轻飘飘扫过那一地的瓜子壳,漫不经心道:“爷爷最近,似乎清闲了。”
尽管尹似槿语气很柔和,说不出的温润,但就是莫名其妙让人一寒颤。
荆梵音:“……”
尹白鹤:“……”
一个慢吞吞扭头,一个缓缓低头,一老一少的视线同时聚焦在地毯上堆成小山丘的瓜子壳上。
荆梵音:“!”
尹白鹤:“!”
荆梵音心口刚一哆嗦,暗道糟糕,放在她后脑勺上的手,就把她的小脑袋又给摁回了怀里。
尹似槿微凉的指腹,在她耳郭上轻微摩挲,像在安抚,让她乖。
荆梵音脸微红,大半张脸靠在他花香幽冷的胸口,没敢吱声了。
又过了漫长的快一分钟。
尹白鹤眨巴眨巴老眼睛,回过神,敛住表情,皱起眉头,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拍掉身上少许瓜子壳,拿过之前放一边的绅士手杖,借力起身。
“我今晚跟社南约了晚餐,你们就不用送了。”
尹白鹤用一种稀疏平常并且颇具长辈风姿的口吻说完话,拄着手杖,神情肃穆地走了出去。
荆梵音:“……”
她悄悄挪动脑袋,从尹似槿怀里挣出一点视线,瞧见尹老太爷走过时,藏在霜白鬓发里的耳朵都红透了,还抖了抖。
荆梵音:“……”
头顶飘下尹似槿轻描淡写,一听就不怎么走心的声音。
“爷爷慢走。”
荆梵音:“……”
这祖传的优秀心态,就很让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