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司礼监代笔批红已经三天了。这次弹劾,陈昌黎不逼皇上出面,绝不能罢休。”
若陈昌黎真的聚集门生跪在乾清宫,连季盛也撑不了几天,只能宣布驾崩,并且拿出传位诏书。
季岚熙的眸光闪烁,皇上虽然驾崩了,诏书确是真的,瑞王一系本以为自己和季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却没想到季盛没有任何动作,竟然真的按照诏书顺顺利利地把位子传给了太子。
眼看着唾手可得的位子落入他人之手,瑞王在盛京掌管九城兵马司,又怎能善罢甘休?到时候,盛京怕是要有一场大变。
肃王也正是在这场大变之中正式参加夺嫡之乱。
“你别怕。”赵衍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季岚熙有些惊讶地缓过神来看着他。
男人的神情明显有些动摇了,他的喉结滚了滚,眼睛别扭地看向别处,缓慢地说道:“无论京中如何... ...我会护着你的。”
“那便如此吧,还请王妃赶快动身。”赵衍只匆匆地扫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去了。
这人... ...没想到还这样别扭呢。
季岚熙在心里忍住笑,快步追到门口,对着远去的背影福了福身,含笑道:“那我便多谢王爷美意了。”
前面那高大的身影似乎趔趄了一下,随即渐行渐远。
季岚熙慢慢地直起身,听着远处士兵肃穆沉重的集结声,眼底一片沉静。
京中之乱已经开始 ,虽然并不知道原著中赵衍是如何夺取王位,但今世有她和季盛在内外相助,风险已然比书中要小了很多。
她轻声唤道:“杨裴。”
角落里一个身影利落地出现,抱拳道:“王妃。”
“从交趾来的那一批粮食、火器等物,已经准备好了么?”
这批粮食是季岚熙在最初便早早准备好的,一直藏在交趾一带,就是为了今日回京的军.备。
“回王妃,盛行商行已经把粮食运到旅顺港,另有一批在山东备用,随时可以开拔。此外,”杨裴顿了顿,又低下头道:“前日里王爷的人过来,动用了盛行商行的钱章取出十万两银子,我本想跟去打探,没想到竟被他甩了出去,还请王妃恕罪。”
他用钱来做什么?季岚熙摸了摸白皙的下巴,辽东亏空的饷银可是在用她的嫁妆和银子在填窟窿,现在连商行里的钱都不放过了。
罢了罢了,季岚熙摆摆手,大方地道:“以后他的人要来,你给了他便是,就不用跟着了。”
不过这事可没完... ...她眨了眨眼,忽然透露出狡黠地神色来,以后这利钱银子,可少不得从国库里补贴给我。
“我们走罢。”季岚熙缓缓地笑了起来,眼底却变得一片冰冷,“回盛京!”
-
盛京,乾清宫。
距离皇上不上朝,大小事务一律由司礼监秉笔,已经足足有十五日了。
紫禁城外的天还是沉沉的一片,只有一线透出茫茫的白色,十一月底,盛京的空气已然刺骨。陈昌黎照例领着诸位大臣点卯后,手上拿着笏板依次鱼贯而出。
文渊阁大学士洪文凑到他身边,眉眼低垂,低声道:“今日陛下还是没有上朝。”
陈昌黎依旧是淡淡地,苍老而遒劲的双手抓紧笏板,并不做声。
洪文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焦急地道:“首辅!如今陛下的病不见起色,怕不是... ...山西民变,眼下驻守在辽东的肃王、云南的珉王等九边藩王又要回京面圣,兼之司礼监弄权,连御史弹劾都不能了!首辅万万要以国事为重啊!”
陈昌黎缓缓地抬起眼皮,哼声道:“司礼监的人不让外臣进宫面圣,我又有什么法子,还能强行入宫不成!”
洪文早已急出一身热汗,“依我看,怕不是陛下早就山陵崩了,司礼监的阉党作乱,秘不发丧!您是 天下文臣之首,若您都没有法子,我们还能有法子不成!”
陈昌黎沉吟片刻,道:“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我虽为内阁首辅,却也不能一人做主,还得请五位大学士一同协商才好。”
“是什么法子,您现在还是说吧!”洪文急道。
“还请各位一同随我长跪乾清宫,请陛下主持局面才好。”陈昌黎拂袖道。
好你个内阁首辅... ...洪文慢慢地垂下手,脸上露出苦笑,你这是在这等着,逼着我们站队呢!
文官集团与阉党天然对立,却也不是铁板一块,除了内阁首辅外,还有五位大学士,陈党的学生便有两位,剩下的三位包括洪文在内都是保皇党,在余下诸位皇子中都处于中立地位,并没有特意偏向某人。
眼见着陛下身子可能不好了,这些人也日渐着急起来,毕竟谁都想在未来的皇帝眼里混一个从龙的好印象不成?眼看着陛下在太子与瑞王之间摇摆不定,他们心中也在琢磨,这一步踏错可能就是死地啊!
可这要是真的跪了乾清宫... ...洪文在心中长叹道,要未来的圣主是太子还好说,要真的是瑞王,按照他杀伐果断的脾气,不仅乌纱帽不保,连姓名都难说。
但再拖下去也是万万不成!洪文咬咬牙,沉声道:“不必了!还请首辅主持,我等愿一同清陛下耳目!”
“好。”陈昌黎心下了然,高声道:“为主分忧,乃我辈之责!”
洪文把此事传出,当下文臣个个群情激愤,痛斥阉党把持朝政,惑乱军心的恶行,一众百人等浩浩荡荡地跪在乾清宫前,远远看去,只见地上一片鸦羽之色。
陈昌黎朗声道:“陕西民变,臣民无不侗怨,怨而离,离乃生乱!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圣裁!请太子监国!”
他的声音苍老却又洪亮,回荡在肃穆的城中传得很远。
身后的百余位大臣也齐声道:“请陛下圣裁!请太子监国!”
... ...
半刻钟后,洪文的膝盖都要跪酸了,也不见里面来人,他膝行到陈昌黎身边,小声道:“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还不露一露金面呢?难不成... ...可司礼监哪有这么大胆子 ,首辅大人,娘娘在宫中有什么消息没有?”
陈昌黎沉默地摇了摇头:“娘娘在宫中说一切无事,三天前还在陛下身边侍疾。”
他的心中也有些纳闷,皇后主持中宫,她又是陪伴皇上十几年的老人,对陛下的声音是最熟悉不过的。
若是季阉真的敢找来一个假皇帝,那皇后必定是第一个发现的,连她也不能发现,难道季阉真的从哪里寻来一只学舌的鹦鹉不成?
学舌... ...陈昌黎忽地一动,眉头紧皱,在心中细细地揣摩起这两个字来。
学舌... ...难不成!
他猛地睁开双眼,宛若金刚怒目!
“好啊... ...”陈昌黎缓缓地笑了起来,眼神渐渐变得锋锐,一字一顿地说道,“好一个司礼监,好一个季盛!”
竟然真的让他们找来一只鹦哥儿,把满朝的文武当猴戏耍!
忽地后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洪文皱着眉吼道,“慌什么!”
却见从太医院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数十位太医,在锦衣卫的引领下到了乾清宫,有的人连鞋都没穿,只带着一个巨大的药箱。
洪文的脸色有些茫然,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后方的大臣也不顾礼节,纷纷议论起来。
陈昌黎紧紧地盯着乾清宫紧闭的大门,他倒是要看看,季盛这还要耍什么诈!
日头渐渐地升起,太阳的光芒照到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投射出跳跃的、金色的弧光,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陈昌黎抬起头,心中忽然想到:今天倒是一个难得的冬日晴天。
乾清宫内传来一片宫女的哭声。
洪文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喃喃地道:“陛下... ...”
沉重的木门被移开了,来的正是皇上最信任的内臣,司礼监大太监季盛。
他往日里讨喜而和气的圆脸上却是一片悲痛,持着拂尘的手微微颤抖着,却还是挺直了身躯,哀声道:“皇上——”
“皇上——驾崩!”
“先帝啊!先帝!”有年纪大的老臣大放悲声,已然昏了过去。剩下的臣子均跪地痛哭起来,哀哀的哭声响彻乾清宫。
“遗诏呢!”陈昌黎陡然站起,鹰隼般的眼睛猛地锁定了季盛,沉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崩前必定会留下遗 诏,还请季公公宣读遗诏,请新帝早日主持朝政!”
瞬间,数道晦暗的眼神投在季盛与陈昌黎身上。
季盛擦了擦眼角,从怀中取出一道卷轴,“诸大臣听旨。”
“乾道统天,皇帝诏曰:太子事父资敬,备礼尊崇,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望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宗社之固,申锡无疆。布告中外,咸使知闻!”
陈昌黎的头紧贴在冰冷的砖石上,眼皮微阖,心中却一片火热,“谢主隆恩!”
这天下,转来转去,终究还是有一半姓了陈!
他振袖而立,接受身后诸学生的小声祝贺之声,抬眼却见季盛毫无失落之色,像是沉浸在失去先帝的悲痛之中。
这老匹夫,装成这样,以为新帝就能饶你一命不成!不仅是司礼监,还有瑞王、肃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