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长揖道:“小老儿必定尽心竭力,把佛郎机炮的原理性质整的明明白白,赶明儿个,咱们大郑也能有好炮了!”
辽东的百姓们能在这样的一位爷手底下讨生活,真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啊。
袁吉甚是激动,要知道大郑的炮筒往往是黄铜造的,虽然比熟铁要好上不好,却也远远比不上精钢,若这位小公子真能提供出和铁一样多的精钢来,佛郎机炮的技术也就是个小问题了!
季岚熙先是把这架佛郎机炮交给了爱不释手的袁吉,研究火器可是件精细活,就算是老师傅也不能立即出成果,让他慢慢地去研究吧。
她独自一人驱车回王府,路边的原野已经有一指高的马铃薯苗探出头来,夏日的微风拂过,竟然消减了几丝暑气,让人觉得清凉了起来。
有穿着麻布短打的小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嬉戏,大人们赶着耕牛在田间劳作,一片欣欣向荣。
肃王赵衍的名字就仿佛是最好的招牌,本来对官府将信将疑的百姓们一听到是肃王爷让种的新鲜物件,虽然每家将信将疑,也是凑了将近数百亩的民屯地来种这远东来的洋芋,再加上官屯的千亩良田,若是今年以后的天气无虞,怕是第一年辽东的口粮就能自给自足了!
只是现在的马铃薯的产量还远远达不到现代那样稳定的程度,季岚熙暗暗思量着,现在田里种下的是墨西哥人培育出的第一代薯苗,若是在辽东这边杂交几代之后,产量下降是必然的。
孟慎功与林安多已经开始着手研究了,这俩人一中一洋,相处的倒是不错,只是在一些问题上经常争论起来,一边是之乎者也,另一边一着急竟然会冒出几句葡萄牙语,俩人竟然也能说的起来,也算是一个奇景。
农作物培育的周期长,季岚熙特意命有经验的老师傅为农政司盖了一座暖房,底下便像炕一样铺了一层砖石用来烧煤,以后在冬天也能像温室一样,让农作物继续生长,缩短周期。
辽东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季盛从朝中带回的密信中,却又提及到一件秘事。
当今万岁,也就是元朔帝,怕是快要不行了。
元朔帝此人也算是一名传奇人物,他宠爱舒贵妃,与陈皇后相敬如宾,甚至被朝臣们批评为“沉湎女色,不务正业”、“遇事迁就”,实则也是一位在盛世能励精图治,在乱世 却奈何无力回天的皇帝。
陈昌黎为三朝元老,又是内阁首辅,在元朔这一代更是发展到了巅峰,天下书生莫不知道朝廷中有那么一个陈党,更以能加入陈党为荣。陈党势力之大,不可想象,甚至隐隐有威胁赵家皇权地位的架势。
大郑九边风雨飘摇,内政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元朔帝知道自己能力尚且就是如此,不能挽大厦之将倾,只能勉力维持现状,期待着未来几代子孙的改变。
因而国本一事,实在是重中之重。
他自己是支持二皇子,也就是舒贵妃的亲子为太子的,赵盈这孩子虽然有些乖戾,但善武,且心狠。
心狠的皇子,必然能做个乱世之君。至于现在的太子,除了出身外... ...还有一点,就是太子有眼疾,左眼天生目不能视。
大郑祖制:若是皇子有天疾,不能被立为国君。
元朔帝自己就有心疾,年轻时尚不明显,也就糊弄过去了,他从又怎能不知道陈皇后玩的把戏?太子在骑射时常常射偏,不能命中猎物的致命部位,实则是一只眼睛无法精确判断位置,而不是朝臣们所说的“心存至仁至善”。
太子虽然占着嫡长两项,但这孩子有这样一个外祖,又有天疾,元朔帝实在不能放心把赵家的江山交到他的手里,怕是他一闭眼,未来的皇帝就要姓陈了。
扶持司礼监与锦衣卫,便是他用来牵制陈家的手段。
可惜,季岚熙却是知道,元朔帝已经没有时间了。
最迟在今年年底,也就是沈婉若宅斗被瑞王妃陷害小产的那段剧情,元朔帝便已经山陵崩。
他崩的突然,连带着后事也安排的不甚清晰,陈党扶持太子继位,二皇子协母家逃亡陕西,兵变长安,大郑两百年的盛世就此没落。
季岚熙微微阂起双眸,根据原著的时间,赵衍必须在年底之前平定北边,养精锐,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乱世一起... ...肃王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季家脱身,也就指日可待了。
第四十二章 没能说出口的
八月底的辽东热的吓人, 虽说这几年一直开春晚,但夏天该热的时候还真是一点都不差劲,叫人觉得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在发烫。
窗外的蝉叫的聒噪, 屋内的人愁眉苦脸。
偌大的一个肃王府,几进几出的大院子,上上下下十几口人, 竟然只有书房和赵宗尧的屋子里放着冰,就连季岚熙想用也得蹭书房的。
冰在冰盆累的老高,融化的很快, 在排扇的扇动下散发一丝丝微弱的凉气。
王府的大管家楼安海对此很满意,美名其曰:省钱。
季岚熙穿着胡服在美人榻上颇为不雅地箕踞而坐, 不时翻着手中的账本。
账本像极了烤得脆生生的薄饼, 纸页发黄, 人一翻就开始掉渣,不知道多久没翻过了。她半眯着双眼, 不时在旁边记下一串串数字。
楼安海整个人都扑在账本上,老账摞了能有一人多高, 他两眼发红,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季岚熙的坐资,只开始叹气摇头, 嘴却闭的紧紧的,根本没力气说话。
季岚熙拿起楼安海做好的账本,对着自己的在心中默算了半晌。
“户部一共欠我们八十五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朝廷欠的兵饷,没有算之前和辽东各商民借的小票,零零散散,账本上大概有百万两的亏空吧。”她开口道。
“奥。”楼安海跪坐的双腿发麻, 他换了一个腿坐着,“你爹能让户部给我们发点钱么?”
季岚熙斜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楼安海的错觉,他居然觉得王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慈祥可亲,她笑眯眯地说:“我爹要是说句话就能让户部那几位大人吐出银子来,也不用被天下士人叫做阉党了。”
若季盛说话真这么有用,她也不至于嫁人,直接上街做个小爷,写写文玩玩鸟,在盛京土皇帝似的,岂不快哉!
话说回来,季岚熙轻轻抚过桌上摆着的那几张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辽东的兵饷亏空,数额之大,让人见之触目惊心。
肃王到辽东不过半年,先后摆平镇守太监与辽东巡抚,收复失地,由陛下亲授镇北将军印,总兵官耿满也投入麾下,上方的各官员不管真实目的如何,勉强也算是拧成了一股绳。
但辽东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样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有着将近四十年的弊病与损毁,不是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的。
只要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契机,她与赵衍,还有那么多人所勉力维持的平静,很可能就如风暴中的孤舟般迅速倾覆。
其中最大的积弊,就在兵饷。
就在一月前,七月十五,宁远卫兵变。
宁远卫位于广宁卫以南,渤海湾以西,是辽左的一座重镇,也是把守山海关的最后一座卫所。若宁远卫破,那么外敌便南下能攻打山海关,直指京师。
肃王为朝廷立下战功,户部那帮人不敢怠慢,这半年的军饷和扶赏银倒是都按时给了,至于之前耿满暗示的欠饷,那是一厘都拿不出。
按照常例,军饷都是各卫所都领了去,再发给各级兵士。
结果七月十五发饷那天,宁远卫的兵士发到手中的,竟然又是一纸欠条!上面都是户部无银,不能在本月按时发放,还请静待云云。
卫所欠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加上之前的欠条,一共有竟然整整四个月没有发饷,军营中一片哗然,兵士们纷纷去衙门要求给个说法,把整个衙门包裹得水泄不通。
宁远卫指挥使掩面而逃,被诸人抓住,扒光了裤子在楼上拷打,浑身是血。宁远总兵官见此,连忙用身体护 住指挥使,从府里填了两万两银子亏空,又向商民借了一些,才换了指挥使的一条命出来。
消息迅速传出,引的十四部纷纷云集响应,整个辽左隐隐有哗变之势。
可见即使辽东账面上有钱,真正能用在刀刃上的也是少数,不仅是辽东,扩展到整个九边,都隐隐有军心浮动的趋势。
此事事大,赵衍直接单骑走宁远抚兵,幸亏肃王在军中素有声望,这才安抚了哗变的诸位兵士。他同时让楼安海逐年对比各卫所的账面,看这些银子到底是被哪些个硕鼠吞了,去往何处。
“死人占了活人的军饷,还动辄能领上五十余年,这也算是件奇事。”楼安海晃着腿,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淡淡道。
季岚熙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朱笔记着兵士的姓名,“这些士兵们死了,即使能贪十五两的抚恤银子也没甚么意思,不如假装他还活着,这样还能每月领上二两银子,细水长流嘛。”
那本名册上记着的,全部是调查后发现的已经阵亡的兵士,只不过他们在名册上还是“活着”的,每月二两的军饷一月不落的领。户部一共发了这么些银子,人头统共那么多,死人领了,活人当然就没得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