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也像是早就知晓,没有半分的惊讶……
诸如此类的细节太多,又太隐秘巧合,就连他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总觉得,她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解开他疑惑的钥匙。
他想去问清楚,可心中总觉得在那扇门背后不是他走向她的道路,而是分开两人的一条天堑。
心间像是关了一头凶兽一般,时时刻刻的怒吼呜咽,隐隐不甘却又隐隐不安。
人总是这样,在接近一个苦求已久的答案时仓皇不安,踌躇不前。甚至萌生出想要退却的心思来。
他放开了攥成拳的手掌,转而握住了身侧墨色的扶手,眼中的浓重眸色仿若水墨一般铺陈开来。
他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既做好了决定便是必须要做到最后的。
她是他认定的人,这辈子也只能当他一人的殿下,他断不会放手。
即便遍体鳞伤,他也要用尽手段留住她。
他自出生就没尝过什么甜,更不会有人教他什么是冷,什么是热。
小小的年纪为了一口已经发黑的馒头同比他大了许多的乞丐打架,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留住了那口吃的。
少年时为了识字更是受尽白眼和苦楚,他也坚持到了最后。
老人说运气不好的人并非不得上天眷顾,而是运气都被集中了起来,等到有一天,上天会还给那人。
崔爻以前不信,可现在他有时在想,也许这是真的。
上天将他一生的运气都积攒在了一起,让他能够等到她。这个让他心间发热发烫,一想起来便觉得人间值得的一个人。
眼下他所求也只是一个她,往后的时光他也只求让她身体康健这一条。
就当他太过贪心,他可以用下辈子来偿还。想来,上天会如他得意……
至于别的,他都会给她双手奉上。
原以为这些只要他慢慢来,都会等到,可还是他不够小心,竟上了她的套……
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帐篷发出轻声,房内的灯火晃了一晃,照在崔爻脸上的光也跟着晃了晃,可青年的眼神还是那般沉静,连撇都没撇一下。
心间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呼呼啦啦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现在定是不想见他,以后还会处处躲着他。
谁叫他没忍住呢。
唇边渐渐生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可霎时便又退得干干净净,眉目间重新染上风霜。
或许他不是上了殿下的当,而是上了卫语棠的当。
——那个为了顾廷舟要死要活,对他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的卫语棠。
青年缓缓自椅背上坐起,挺直的脊背在帐篷上投下一道墨色的直线,脸颊冷白,鼻梁挺直,清冷俊秀。
沉沉望着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突然抬手自身侧抽出了那柄长刀。
雪白锋利的刀光闪过眼前,撩起一缕发丝,他面色平静无波,抿着唇敛着眉目用布巾擦拭着长刀。
卫语棠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或是如她所言那般纯粹想他求而不得,但他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不过眼下最首要的是弄清她知道些什么,又为何说出来那些让他莫名其妙的话。
此前,他曾对她说过若让殿下知晓他的心思,他便去杀了那个姓顾的,可她不听劝,今日他该让她得到一些教训才对。
崔爻歪着头冷笑一声,旋即站了起来。
杀不了姓顾的,但也总能让他受受伤,放放血。
明日一早,卫语棠大概便会听到风声,紧接着她便会主动来找他了。
青年敛了敛嘴角勾起的冷硬弧度,将长刀放回刀鞘,披着一身星辉离开。
帐中恢复寂静,没有一丝人气儿,连案桌上翻开的书页被微风卷起了一角。
……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满载一身寒意回到帐中。
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支腿靠在了榻边,睁着那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早,天际蔚蓝如洗,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腥气,空气湿润。
帐内青年眼神一转,扫过了被微风卷起的门帘,眯了眯眼,只见得帐外的侍者们步履匆匆,纷纷低着头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听闻昨夜刺客卷土重来,将顾氏子给打成重伤了!”
另一侍者闻言脚步定住,轻哼一声:“呵,哪里是什么刺客——”
那人见状,睁大了眼睛惊异道:“???不是刺客那是谁?”
那人左右看了看,将嘴巴靠近身侧那人的耳朵,朝青年的营帐怒了努嘴,用气音低声道:“是那位伤的,有好多人都见着了……”
那人依言往青年的帐中看了一眼,却不想对上了一双黑□□的眼睛。
那双眼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里面藏了一只正在咆哮的凶兽,凶狠之意像是要冲破眼睛,直直朝他倾泻出来。
!!!
他被青年空寂的眼神还有凌冽气势给吓退,连句话都没说就低着头将身边人给拉走。
崔爻听见了方才帐外两人的话语声,面上却没有一点波澜。
只是下一瞬,便有人掀开了门帘直直进到帐中,打破一室寂静。
“崔爻!你怎么……敢!?”
卫语棠站在门口,身后门帘漂浮,光影交错。她站在背光处,崔爻看不清她的脸色神情,可这并不妨碍他从她焦急的语气中分辨出来她的怒火。
听着她恼怒的声音,他眸中闪过一道暗色的光,淡漠道:“为何不敢?”
“莫不是你忘了狩猎那晚我是怎么同你讲的?”
卫语棠眸子闪了闪,随即抿紧了唇回忆起了那晚充满威胁杀意的眼神和语气。
【若你敢将这事告诉殿下,我便杀了那姓顾的。】
【我说到做到】
……
卫语棠皱了皱眉,身侧的手掌动了动。
目露猜疑地看着崔爻。
莫非他心悦卫长遥的事情已经被卫长遥知晓了?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如此不顾大局。
仅仅这么想着,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崔爻与卫长遥闹掰了。这意味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就这么一刹那,她的好心情便被打破。
“你是想让我杀了他?”
原本内心暗暗窃喜的卫语棠面色一白,想起了刚刚静静躺在榻上的顾廷舟。
虽然顾廷舟现在对她避之不及,与从前的关心体贴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她不怪他。
他没有记忆,他被崔爻给设计才会短暂的喜欢宁馨的,只要她不去月氏和亲,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大雍了。
到那时,她就可以求父皇为她赐婚。
可下一瞬她便想到了他的伤,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将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都是强大若神明一般,像是一片从不会塌的天空。
可今日,那样精才绝艳的人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儿连药都喂不进去。
脸色那样苍白,呼吸那样微弱,原本英气十足的浓眉也变得虚淡几分。
仿佛下一秒便要失去呼吸似的。
她一想到这个便心如刀割,痛得不能呼吸。
而这一切全都归结于眼前之人。
是他将他变成那样一副模样的。
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此刻却只能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思及,她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痛得浑身发抖。
崔爻静静靠在榻边,原本带在身上的长刀此刻被放在身侧。
抬眸看着此刻已然潸然泪下而不自知的卫语棠,她眼里氤氲出了一滴滴晶莹泪珠,红着眼睛,白着脸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彻骨的怨恨:“你当真狠辣,为了她能不管不顾?”
崔爻没再看她,反而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刀,擦起了刀柄的一处血迹,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是说笑的?”
顿了顿,他又将布巾展开在卫语棠面前,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还有更加白了些的面色轻轻开口:“你说……这是谁的血?”
卫语棠一口气窝在了喉中,眼前顾廷舟血液浸透纱布的景象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倒吸一口气,瞳孔一阵紧缩,闭眼抖着唇颤着音:“崔爻……你简直…”
崔爻一双墨色眸子里满是冰霜,淡漠道:“我?是你先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只不过是履行了我的承诺罢了。”
“说到底,顾廷舟的死活我毫不在意,我只是将他的生死大权放在你身上了而已。”
顿了顿,他才起身,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若金纸的卫语棠,冷声说:“他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不顾他的生死……”
“看来,四公主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对顾廷舟死心塌地,你说他若是知晓了又该如何看待你?”
崔爻轻笑了一声,缓缓往下走去:“我竟忘了他心里本没有你,只有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宁馨。”
卫语棠含泪的眼直直朝他看来,看了半晌才咬着唇道:“你怕了吗?”
崔爻:“我怕什么?”
卫语棠紧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你怕卫长遥不要你,甚至是不愿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