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低下人亦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卫长遥没理会他们不解的眼神,沉默而迅速的抽出箭羽。
拉弓、搭弦、松手——
天色太晚,箭身又是墨色,众人只在一片火光中窥见一丝银芒,倏尔自围成一圈的匈奴人之间穿过,射在了那只将死之鹿的脖颈。
“……”
“你!”匈奴王面色涨红,没料到她如此明目张胆。
一箭射毕,卫长遥转身看向气得厉害的匈奴王,微微一笑:“昆弥不必觉得本宫大胆。我都是学着您的。”
“规则中并未说活物不可,您加上了这一条。”
“规则中亦未讲明本宫此招不可,那我便加上这一条。”
“还请昆弥见谅,崇徽非君子,今日逾矩了,等回京后崇徽自向父皇请罪。”
说完她便敛下了眸子,矮身遥遥对他行了一礼,面容平静得似乎刚才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并非自她口中而出。
沉默,极长的一段沉默。
卫长遥视线再次看向众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惊讶的,惊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她视而不见,直直看向匈奴王,眼神毫不退缩。
她不仅打了他的脸,还意有所指地说他非君子,若是他不生气可才真是怪了。
不过生气又如何,大雍与匈奴的仇怨亦不差这一点。
匈奴王惊异于她的稳重与胆识,深深看过一眼又转身对上了一旁面色和缓的永和帝。
见他眼神平静哪还不懂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哼!”
“大雍皇上,贵国崇徽公主可真是被您藏得太深了!”
沉沉说了这一句,匈奴王便转身离开了猎场。
永和帝连同月氏王看了一眼也未说话,转身离开。
只余下众人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成了?
“成了?!”
“赢了?!”
……
大雍这一队的勋贵子弟互相询问,满面红光。
相反的是匈奴人那一队,长长的唏嘘一声,纷纷离开了猎场。
在匈奴人离开之后,剩下的其他人纷纷围成一团,因着月氏与大雍有联姻的关系,队伍中亦有不少月氏人坐了进来,一时间热闹无比。
卫长遥扫过一眼,便继续坐下来,同崔爻缩在那个小角落。
“怎么样,刚刚我那般可还行?”
身旁崔爻手中被她塞进去的桃子早已不知所踪,她只看过一眼也没多想,反倒向他问起了自己刚才的表现。
月色皎洁,溶溶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生了一层莹白的霜,眉眼温润,唇色殷红,透出的是冷艳疏离,她看着也不禁心中赞叹一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倒是说啊。”
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却见他好似细细回想了一番,最后才郑重其事低声说:“殿下理直气壮得如同打我板子的那日。”
“孤傲又勇敢。”
卫长遥:“……”
细细盯了他一会儿,才看见他眼里的调侃,她挑了挑眉。
越相处才发现他越随和,亦不像外界口中那样淡漠无情。
这不,现在都敢拿两人以前的仇怨打趣了。
横了他一眼,语气散漫却亲近道:“别以为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就不敢再打你一次了,你若再敢惹我,我亦是打得的。”
崔爻原本心里还为她的不设防而欣喜,只是一眨眼便听到了缘由。
救命恩人?
难怪她如此不设防了,对于救命恩人自然是温润有礼的,自然不会如之前那般拘谨了,不是么?
境遇已经好了许多,可他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再近一些,不别人离她都进。
而卫长遥原以为他是高兴的,却不想,听了她的话他好像不太高兴了。
原本映着温柔月色的眸子突然变了,眼中像是结了冰一样,长睫颤了两下,弯着的唇角也绷得紧紧的,眉眼深邃,婆娑着杂草的手指猛地用力,竟然将其折断了,指腹亦压出几道白色痕迹。
卫长遥看得眉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他一向将情绪控制得极好,鲜少这样,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得太过了,她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安。
竟然渐渐袭上一种难言的自责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卫长遥还是开口询问了。
“你……生气了?”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之后严重的冷寂如潮水一般褪去,温和地看着她:“并未。只是在想些事情,入了神。”
“哦,原是这样。”卫长遥闻言安了安心,旋即又看着他:“那桃子呢?你扔了?”
崔爻眉心一跳,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样快,沉默一瞬,才攥着拳小声温吞回答:“殿下起身时间太久,果肉……发黄了,臣……扔掉了。”
见他说话逐字逐句慢吞吞地,卫长遥还以为他还在生气,仔细看了看他脸色,发现他并非是那样,这才放下心:“哦,那也没事。我差不多都吃饱了,再吃倒也还吃不了那么多。”
“嗯。”
她只是不走心地说了句,没想到他还会接腔,闻言又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似的,想也没想地用手戳了戳:“你是很热吗?怎得耳朵那样红?”
崔爻瞳孔一缩,瞬间坐得更直,一双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卫长遥:“是…很…热。”
“你不会坐远些么?”
崔爻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看向卫长遥身后时眼神突变,袭上冰霜。
“又怎的了?”
见他变了神色,卫长遥不禁开口了。
“原来你是大雍的崇徽公主。”
听见声音卫长遥皱起了纤眉,只是始终头也没回,亦未答话。
那个讨人厌的人又来了,想着他和父亲的行为,她实在是对匈奴没什么好感官。
见她许久未答话,身后那人倒是毫不在意,撩袍坐在了两人对面。
“你便是大雍的三公主,你不是舞阳公主。”
卫长遥不想被纠缠,冷淡着眉眼:“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听着她的话并未生气,反倒饶有兴趣道:“是的话我便在和亲时抢走你,不是的话我便向你父皇求娶你。”
卫长遥听着这话更是神色一变,冷意浸透眼眸,一双清澈眸子里满是笃定:“本宫不是舞阳,父皇更不会要本宫再去和亲。”
“三王子怕是想多了。”
有了一个和亲月氏就已经够了,若是再有一个去匈奴,那便全然没了意义,永和帝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卫长遥神疏离,一点没被吓到,静静看着对方由于诧异而亮了亮的眼睛。
“你如何知晓你父皇不会呢?”
“若万一他答应了呢?”
呼延瑕闻言眼角一压,透出几分不悦:“殿下便如此笃定?”
卫长遥闻言眼角抬了抬,却没说话。
她确实那样笃定。
别说永和帝不会答应,即便是他答应了她亦可以抗旨。
匈奴压根不会因为和平而选择联姻,相反,他们求娶的心思说不定是想杀了她然后引起两国战争,导火线这种事,她绝不会做。
她不说话,可呼延瑕却不罢休,得寸进尺地抬手打算触碰她。
一时没想到他这样动作,她眼角撇到蹙起了眉,眼里透着不耐烦。
“殿下这个称呼是你能叫的么?”
“手也不想要了?”
一道兵器轰鸣声紧接着一声低哑却饱含着冷意地声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眸光一转,看向了问出声的崔爻。
他眼里满是杀气,高而挺直的鼻梁侧对着她,唇角往下压着,话里夹杂着簌簌冷风,钻入衣襟,使人心里不由得泛冷。
纤长冷白的左手正握着长刀的刀柄,大半进了脚下泥土之中,一小半紧贴着呼延瑕伸过来的手掌,刀刃上沾了一丝鲜红的血,缓慢地下滑,最终、侵入土中,成了深褐色。
冷意侵入肌肤,紧了紧衣袖,她看向了一旁怔住的呼延瑕:“三王子还是莫要再胡言乱语了,不然本宫不敢保证崔大人会如何。”
开口便是冷硬拒绝,没有丝毫顾及,不过呼延瑕闻言却笑了起来,眼里不服输的劲头更强:“那我们就打赌,看你会不会被我带回去。”
“三王子还是莫要说笑了,崇徽公主是绝不会去匈奴和亲的。”
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打破了寂静,卫长遥起身,想知道出声的是谁。
他们在最角落处,一抬眸便能看见全场所有的动向,眼下所有人都围在一个篝火旁,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大圈,而在他们身后,有四个人慢慢吞吞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两对人。
眼睛稍微睁大了些,才看清前面一对是顾廷舟与宁馨,而后面的则是卫语棠与宁钰。
他们来做什么?
还未细思便被宁馨给扑中,卫长遥被冲得向后退了几步,只等站稳之后宁馨才从她怀中抬起头。
卫长遥垂眸看向她,她眨巴着眼睛,语气崇拜又骄傲:“娓娓,你今日做得可真好,那匈奴昆弥的脸都绿了!”
顾忌到呼延瑕还在这儿,怕她又得罪了人,卫长遥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将人扶着站稳,温声说:“不得已而为之,你以为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