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是看向了永和帝那边,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鼻梁挺直,坚毅却不蛮横,脊背绷紧了,看起来肃正冷清。
“崔爻,你说赢得会是哪一方?”
卫长遥将视线转回永和帝那边,一边在心里描摹刚才所见的景象的线条一边轻声问着。
“大雍。”
这话不像是能从崔爻口中说出来的话。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心里冲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再度转头看向他。
“你怎么知晓?”
盯着他的侧脸,话音刚落便见他也转了头。
秾艳的眉眼突然映入眼帘,连昏黄的火光都没消磨掉他脸上的那种侵略性的美,反倒越发多了几分韵味,像一株馥郁芬芳的青龙卧墨池,雍容华贵。
卫长遥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因为他的脸而惊叹走神了,懊恼地皱了皱眉,指尖轻动,强拉回思绪看着他墨色的瞳孔。
只见他却是笑了,一双稍显冷淡的眸子里霎时间便多了星星点点的暖意,清越的声音由于压低了些又显出一些沙哑:“大约是猜的,也不一定准。”
卫长遥还想说些什么,但明显永和帝那头已经有人出来宣布了结果,见状她皱着眉将喉间的话咽下。
两名太监自人群之后走上前去,一人独身在前,一人手中捧着一张布帛。
卫长遥见着,眯了眯眼。
那布帛中的便是结果了吧。
收回目光,她左右望了望,发现不出意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两名太监身上。
甚至连永和帝身边的匈奴王都是。
她看着正一步步向前走的两人,心里却不断地思忖着。
“我见所有人都在看那两人,目光期待,所以是不是没有人在这次围猎中动手脚?”
卫长遥一边双眼紧盯着匈奴王的脸,一边凑近到崔爻颈边,低声询问。
崔爻眸光沉沉,一时之间没说话,反而紧紧盯着她。
卫长遥被那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看我作什么?到底是不是啊?”
崔爻闻言睫羽颤了颤,随即慢慢敛下。
她好像对他已经没有多大的戒心了,这是为何?
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再那样的明显,还是……
还是如秦天所言,自己的皮相足够蛊惑人心?
喉结滚了滚,他才抬眸道:“围猎做不了手脚。为了公平,每个环节都有三队的人共同在场,不会有做手脚的机会,但是……”
卫长遥看着崔爻,顾不上其他,目不转睛地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
崔爻顿了顿,看着她充满疑问的清澈瞳孔,缓缓提唇:“但是若有人不服气钻空子抵赖也不一定。”
“殿下,并非所有人都会遵守规则,就连这种场面也会是。”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神一时凝滞,旋即抿了抿唇。
他说得对,是她太想当然了,这个世道本就十分凶险,哪里还会有人那样固守着规则呢?
自然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择手段者为大众了。
叹了叹气,她看着崔爻:“你说得对。”
崔爻见她眉目清澈,没有钻牛角尖,一时也放下了心。
在她转头之际自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她手中。
卫长遥原本想要看看前面的状况,却不想突然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好奇地拿到眼前,之后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桃子?”
“你哪里来的?据我所知现在桃子可还未到成熟季节,宫里都没有这东西。”
崔爻看了看卫长遥,道:“今日在山中树上见了一颗,便摘了下来,殿下先垫垫肚子。”
卫长遥见他说完便看向了前面,也没再多话,在昏黄的火光中端详了一眼。
发现桃子表面的绒毛都被清理干净了,圆滚滚粉嫩嫩的,衬着火光更显水嫩,再度看了留下半张侧脸的崔爻,想了想,还是动手将桃子掰成了两半,将一般塞到他手中:“一人一半,不然我吃不下去。”
他今日带着她走了一天了,也该饿了,更何况他是男子,食量大自然也就饿得快,要让她心安理得地吃独食,她确实做不到。
卫长遥将东向赛到他手中便不再理会,同其他人一样转头对结果翘首以盼,连身旁之人愣住亦不知晓。
崔爻没想到他的殿下会来这么一下,短暂地呆愣过后失笑一声,将从她那儿分得地半颗桃子送入口中。
他知晓她的心思了。
不过既然她给,那他便要了。
卫长遥听见声音分出心神转头看了一眼。
粉嫩地果肉被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原本干涩地唇透出一种水润,让人觉得那桃子定是甜极了。
想也没想的,卫长遥将半颗桃子递到了口中,看起了现在的状况。
两个太监走到最前面,面对着三方子弟站定。
随后前面的太监将后头那一个道:“此次围猎获胜一方为:大雍。”
卫长遥瞳孔一缩,竟真的是大雍?!
随即看见大雍这一边的世家子弟全都跳了起来,五六个人围作一团,争着说话。
“听见了吗?!是我们?!”
“是大雍!是我们赢了!!!”
“……”
不知怎么的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崔爻。
他还是之前那样冷静镇定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淡定。墨色眸子静静看着永和帝那边,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见到他这个样子,她疑惑地蹙起了眉。
他是不开心吗?还是性格使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方缓缓看了回来,宛如一尊冷玉雕琢而成的人像,眉目间满是淡漠还有睿智,好像看破了一切,似乎是知道了她心里所想一样,他缓缓低声:“殿下,你看匈奴王……”
卫长遥睫毛颤了两颤,急急转头看去。
匈奴王站在永和帝右侧,闻言一双眼里满是不信服的神色,两颊的肌肉抽动,对着宣布结果的太监怒目而视,宛如嗜血修罗一般。
看到了他的状态,卫长遥不由自主地响起方才崔爻说的一席话,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唇不可置信道:“他是想……”
崔爻沉默着点了点头,卫长遥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匈奴王。
他穿着红棕色的袍子,面上留着络腮胡,一双眼睛中瞳仁深不见底,大摇大摆地站着,一举一动无不透漏着性格中的霸道与强势。
只是一瞬间,他便走到了那名太监身边,将他手中的布帛一把抽走,看了半晌才对着面前众人朗声道:“大雍只比我匈奴多猎了一头鹿?”
卫长遥一时屏住呼吸,不知道匈奴王接下来要如何辩驳。
只是下一秒,不知为了映衬他所言还是如何,场上一声鹿鸣声突然钻入众人耳膜。
卫长遥听见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只鹿正躺在杂草中,身边为了一圈匈奴人,身底下血淌了一地,四肢无力地僵在地上,细细抽动,可就是没死。
她见着闭了闭眼,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旋即看向了匈奴王,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匈奴王那双欲壑难平的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我大约是知晓他要如何了……”
想也没想地,她便对着身旁的崔爻开了口。
“殿下是说……”
卫长遥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眼神始终未离开匈奴王。
远处,匈奴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上的怒气便消散开来,对着身旁的永和帝还有月氏王道:“这三支队伍中只猎得了一只鹿,而那人便是大雍的崇徽公主,哈哈,大雍皇上,你的这女儿可真是运气好得很啊。”
卫长遥虽心中猜到了他的后招,可还是被这招先扬后抑给弄得皱起了眉毛。
再看永和帝,他亦是蹙眉而对,只是心中怕还是不知晓匈奴王要如何。
放在膝头的手掌早已攥紧成拳,眉梢稍抬便听见那头匈奴王继续道:“可历来狩猎猎回的都是死物,这……活的还算吗?”
“算!为何不算?”大雍子弟闻言顿时坐不住了,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公然站起反驳。
只是声音将将落下便有人反驳:“不算!死物才算!”
“算!”
“不算!!!”
……
两边一时之间嚷得不可开交。
她闭了闭眼,将手中吃得还剩下一半的桃子塞到了崔爻手中,站起了身。
“规则之中并未说明死物活物,昆弥这是在这儿为难本宫?”
轻灵悦耳地嗓音虽不大,却奇异地止住了场上的喧闹。
卫长遥沉静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看清了他们眼里神色。
好奇的,气愤的,不屑的……
最后才看向诧异的永和帝,他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三女儿会这样大胆地站出来与匈奴王对上。
视线没停留,匆匆掠过,最后放在了面色怔愣的匈奴王身上。
“想来公主不常参加围猎,只是……这个规矩是心照不宣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敛了敛眉,没被带偏。
往常本就没人在乎是活物还是死物,反正带回来,结局都是一死,可今日这人却拿这个作筏子,实在是不好解决。
略微思索了一会,她才看着匈奴王:“规则中没有讲这样可以,昆弥却非要执意如此。长遥便顾不得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