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菀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这句话,随即便垂下眼帘,长睫颤个不停,遮住了眸中的翻涌情绪。
谢瑜则是脸色变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他受过许多皮肉之苦,可从不曾像现下如此的钻心绝望。
可他明明已经是那般的痛彻心神,陆菀却仍不肯放过他。
要断就断得干净,她在心里麻木地想。
陆菀闭了下眼,勾了勾唇角,笑容嘲讽,“你如今可是还想着要跟我解释那些事,让我原谅你?”
仿佛黑暗中乍现了最后一丝曙光,谢瑜死死地盯住了自己曾沉溺亲吻的粉润唇瓣。
喉间玉白的突起滑动了一下,“要如何,要如何你才会原谅我”
艰涩地问出这句话,他的眸色变得晦暗,如同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他曾无数次地批复呈递上的公文,笔下轻点,便是断了那些犯人的生死。
可如今,却轮到了他自己心神不属,怯懦难宁地等待陆菀给他的回应。
也许……阿菀不会这般对他的。
可那粉润如花的唇瓣一张一合,只轻轻吐出了两字,“晚了。”
谢瑜清隽的身形晃了晃,他松开了握住陆菀腰肢的手,无力垂下,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痛到了极致。
“阿菀……”
他后退一大步,近乎执拗地低声唤着,这个始终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她也说过要嫁给自己的。
屋内不曾开窗,影影绰绰的,谢瑜倏地转过身去,背脊僵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陆菀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因着自己痛苦绝望,却是无动于衷。
她伸出细白娇嫩的指尖,轻轻地擦拭掉自己右脸上滑落的泪痕。
那泪痕便如从未存在过一般。
心里似乎有什么异样的冲动,却被她面无表情地弹压了下来。
桥归桥,路归路,她与谢瑜,终究不是一路人。
只是,她也觉得心里有些疼。
陆菀转过身往内间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若无其事地想着,或许她果真是很喜欢谢瑜那张脸吧。
等张姓猎户再来时,就带了许多山间的简单饭食,甚至还给谢瑜带了些草药来。
他将一堆叶片细长的各式草叶胡乱堆在桌上,交待着,“把这些混在一起,揉碎了贴在伤口上,就能好得极快。”
谢瑜略略拱手,“今日当真是麻烦张兄了。”
张猎户毫不在意地推让了,他忽然觉得谢瑜的脸色不对,就往一边让了让光线,看清了他脸庞煞白。
大吼一声,“徐兄弟这是怎么了?”
他猜测是被狼抓了的伤口不太好了,就把草药往陆菀怀里胡乱一塞,“徐家娘子也赶紧的,给你夫君把药上了。”
周延正叼着根鸡腿,闻言就眉梢一挑,夺过了药草。
“我来我来。”
张猎户见也没别的事,抬脚就要出去。
“我去给石大送饭去了,你们慢慢吃,不够去我屋里喊我,就出院左转第四户就是!”
见那人走远,周延若有所思。
他敲了敲桌面,起身质疑道,“这雕琢石像之人,似是有些不对?”
第57章 不满
周延以指节叩击着粗糙桌面, 质疑着雕琢石像之人的种种怪异之处:
“院中石像雕琢的技法精妙,风格颇似我少时曾在宫中所见的前朝旧迹,更不用说, 此人雕琢的仕女, 身着的亦是前朝妆束。”
见陆菀抬眼望着自己,周延微微挑眉,勾起唇角,显得笑容肆意张扬, 继续道。
“我猜测此人极可能是前朝宫中旧人,亦或是与前朝皇室有些干系。”
前朝的旧人?
陆菀思索着,不知怎地, 总是会想到那石像所雕刻的女子,梳着的正是前朝扶风夫人最爱的凌虚髻。
记得阿妙还说过,扶风夫人最爱凌虚髻,因而前朝艳羡她的女郎们也多是喜欢梳这般发式。
一个略显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却又让她不好轻易说出口。
随随便便落个水,便能遇到这般隐秘之事, 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可她的大胆猜测, 却是被谢瑜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了出来。
“石像所刻画的女子, 应当就是前朝末帝的宠妃, 扶风夫人。”
原来她竟是猜对了?
陆菀心头一跳, 她克制着, 不想看谢瑜,反而转头望向周延,果然见他一听此言就皱起了眉。
“你是如何得知的?”
“此屋的主人,石缘生,应当是前朝宫中侍奉的宦官。如我所料无误, 他也许还是前朝末帝身边亲近的旧人。”
谢瑜嗓音微哑,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抿了口白水,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依旧是举止和宜。
与他旧日里闲闲坐在谢府水亭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一盏价值百金的官窑青瓷,饮着明前雨前的上品茶水的模样,别无二致。
于余光里依旧瞥见了这一幕,陆菀心下生出些不愉来。
很难辨别,这抹情绪是为着谢瑜的存在太夺目,还是为着自己居然始终都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她索性低下头,用草草削就的木筷,夹起些什么,放进口中,颇有些食不觉味地细嚼着。
周延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环首刀。
他是新朝的皇室子弟,天然就与前朝的旧人不对付。
“若真是如此,这人又怎能逃脱出宫城?”
周延并不质疑谢瑜的结论,也深知他的心思最是玲珑百转,既然如此判断,想来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确凿端倪。
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寻常宫人,在宫城被破之时,仓皇逃离,也并非是不可能。
但若此人曾在末帝身边伺候,他的耶耶入主宫城之时,为着遮掩前朝旧事,也绝不可能放弃搜寻,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谢瑜擦了擦手,将木筷在瓷碗中涮洗了下,极为自然地将仅剩的另一只鸡腿夹进了陆菀的碗中。
陆菀眉心微皱,将饭碗往周延身边挪了挪,依旧是不肯看他。
“他的嗓音粗哑难辨,应当是吞过火炭,烧伤了喉咙,而他的面容——”
谢瑜顿了顿,温和的目光投向陆菀,见她没有露出后怕的神情,才继续说道。
“应当也是曾用火炭烧灼过的。”
周延到底是少年心性,虽是喜好骑射游猎,但也从不曾仗着权势肆意打杀奴仆,闻言就有些不忍。
“如此这般,只是为着隐姓埋名,在此处雕琢石像?”
这事委实有些离谱,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难不成是扶风夫人曾对他有过大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肯如此毁伤自身。如那张猎户所言是真,他可是在此数十年如一日地雕琢同一人的石像,还口中必称神女。”
谢瑜垂下眼帘,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扶风夫人深居简出,便是前朝皇室中人都有不知其容貌几何者,此人却熟悉扶风夫人容貌。且他的身形略有些佝偻,行走姿势,步伐大小均与宫中受过严格调_教的内宦类似。”
“如此种种,我才能断言他应是曾侍奉在前朝末帝与扶风夫人身边的亲近之人。”
旁听着他们的猜测,陆菀平日里没少看话本,渐渐就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若此人便是前朝末帝,只是自毁容貌,沦落到此地,隐居琢磨石像,追忆曾经的宠妃呢?”
周延当下便噗嗤地笑出了声,他收回了握住环首刀的手,端起面前的粗瓷碗,爽快地咽了口水。
连连摇头,“前朝末帝早就已经死了,此事可是再三查验过的。”
谢瑜则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
“裴蔺,裴侍中,曾为前朝末帝身边的少年伴读,却还能深得先帝信任,官拜门下省长官,你道是为何?”
少年伴读,也就是说裴蔺应当是少时就入了宫,与前朝末帝同吃同住,一同读书习字。
这倒是奇了,与前朝皇帝如此亲密的臣子,居然还能受到新朝天子的重用。
陆菀不由自主地望向谢瑜,好奇地想知道其中原委。
却只见他面色平和道,“宫城将破之时,便是他亲手斩下将要脱逃的末帝首级,将之献与先帝的。”
陆菀眉心一跳,倒真是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看不出来,裴蔺竟是如此手段凌厉之人。
从小一同长大之人,也能说杀就杀,还能亲手砍下了对方的首级献给新帝。
纤长的浓睫一颤,她突然觉得,以裴蔺的手段之狠辣,他之前肯放过自己,看来当真是跟她的祖母崔滢有些交情。
周延则是冷嗤一声,为自己的先人说了句好话。
“未必是因着这个原因。你阿耶不也是前朝末帝的少年伴读,我耶耶便不曾追究过。”
他这是想说,我家先祖又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分明是裴蔺自作主张想讨好新帝而已。
?还有这事?
她掀起眼帘往另一侧望去,就见谢瑜面色平静,只冷淡地说了句。
“我阿耶在城破之时便受了重伤,又卧病在床多年,太-祖仁德,不曾追究,这便是谢家之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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