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嗯。”
陨星慢声细语:“最后一堂,内容是,学会坦然接受别人对你好。”
少女一愣,抬起头。
她师尊微笑着,白色的睫毛几乎透明:“不要每次一接受别人的好意,就露出一脸谨慎,珍重感激的模样。”
“这些小恩小惠,你不必将它们记得那样清楚。至少我问世堂的孩子们,不需要你回报什么,大家只是因为自己想,所以才对你好。”
他停了一会儿,抚着小姑娘软发。
“你要学会适应被大家宠爱。”
“这对于你来说可能不好掌握。不过,未来还很长,你可以慢慢领会。”
啾啾鼻腔有些酸涩,“嗯”了一声,又把碗中的珑鱼饺子,还给师尊三个。
陨星一愣。
啾啾道:“这是徒弟的心意。”
她师尊身体不好,性子看似温柔,其实却极其刚烈,若非刚烈正直,当初也不会为她仗义执言。她理应谢他。
陨星笑了:“那为师便收下了。”
从师父那里离开,啾啾又飞去了归雀峰。
天色尚早,只有天边一抹深蓝。
棠折之未曾想到他妹妹会带着一大碗饺子来找他,顿时怔忪:“啾啾?”
啾啾也没有想到,棠氏夫妇还在这里没离开。
她是来感谢棠折之给她名额的。
刚要说话,少年便眼疾手快拉住她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想讲什么,但不要开口。说好了那是个秘密。
于是啾啾沉默一下,抬起手里的碗:“这是问世堂的饺子,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尝尝?——我们问世堂的饺子一贯美味。”
她手还很小,那碗显得格外大。
棠折之心脏突然被戳了戳,霎时觉得,覆了许久的雪消融大半,汇成春水,要从眼底涌出。
他想起他最终没能补给她的煎蛋面,可她却带着她偏爱的饺子过了来。
他们不曾记得她时,她一直记着他们。
有一刻,他很想抱抱自己的亲妹妹,没有别的杂质,就是纯粹的作为一个兄长,与自己那看起来似乎还未长大的妹妹的亲近。
他忍住脸上的不自然:“好。”
少年侧过身,让她入内。
棠氏夫妇都有些僵硬,许久后才想起叫她一声“啾啾”。
小姑娘点点头,与他们都打了招呼,叫的却是“棠夫人”、“棠老爷”。
她给他们都分了饺子。
分完普通的,分特殊的。
本来,啾啾准备给棠折之分三个,但棠氏夫妇在这里,她改成了一人分一个。
“这是我们问世堂的特产,珑鱼饺子,代表好运与安康。也祝你们未来事事顺遂,安康吉祥。”
以后应该都不会见面了。
棠夫人指尖颤了颤。
与啾啾的一顿饭,来的这么快,这么出其不意。
小姑娘声音冷淡,从她回家时便这样。以前棠夫人不喜欢女儿这声音,觉得没有感情。可耳边又乍然响起棠折之下午说的“你们可曾觉得亏欠过啾啾”。
那面被打碎的镜子中便突然出现了许多细小碎片,浮现出啾啾的残影。
一开始回家时,她眼睛会亮。
被夸奖一句,或者随便给她买了点小糕点,她眼睛就会闪闪发光,像小星星一样。
哪有后来那般空洞。
——他们哪来的勇气去要求她有感情。
他们可曾给过她感情?
那一口珑鱼饺子哽在喉头,美味,却哽得人胸膛荒凉。
……
最后,啾啾去了铸雀峰。
这几日她一直在问世堂做擂台赛的准备,将小钟师兄一个人丢在了铸雀峰。这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觉。
天幕低垂,幽深宁谧。
幸好没有。
少年在对着桌上素菜发呆。
啾啾给他看自己的碗:“饺子,里面都是肉哦,而且还有特别好吃的肉。”
钟棘眸子流过绮丽的光,眼睛睁大了,又恢复,最后变成了嫌弃,连身子都往后靠了靠。
“不要,都凉了。”
啾啾低头。
这倒是。
即便是修士的吃食,也少不了会变冷的烦恼。
啾啾想了一会儿,看向屋外院子时突然灵光一闪:“对了,用你的火……”
“不许用我的火做奇奇怪怪的事!”
不等他说完,少年便凶巴巴打断她,已经料到她后话一般,提出警告。
啾啾点了点头,拉他到院子中。抬起手,一堆小木块迅速摆出个篝火。
他们木灵根搞这些邪门歪道一向是很可以的。
啾啾到篝火边拍了拍木块:“你看,正好我有干柴。”
钟棘沉着脸,信誓旦旦:“我说了,我不会用我的火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绝对不会。
……
初夏的夜晚,夏虫低鸣,火声噼噼啪啪。
少年咬牙切齿地将穿在树枝上的饺子翻了个面,让它们烤得更均匀。
钟啾啾,就是他的劫。
第68章 令牌呢。
第二日, 清元秘境终于开启。
像是一扇门伫立在藏雀山最高处。门里是让人看不真切的光雾,水波似的流动,虚虚实实。
门外人头攒动。
除了归雀峰, 其他山峰都有人来送别自己家的选手。
二十位弟子, 大部分都有点紧张过头。面色要么太红,要么发青, 连棠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毕竟这一趟进去, 要么起飞, 要么陨落。结局过于未知。
啾啾倒是一如既往的死面瘫。
她接受过这么多年的应试教育, 来这个世界前, 又刚刚参加完中考。她心理素质还可以。
棠鹊攥紧了袖子。
看到陨星在对啾啾千叮万嘱,告诉她注意事项。
一贯不问世事的孤灯出了山, 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女娃娃, 可别给我死在里面了啊。”
棠折之则说:“等你出来后, 哥哥请你吃饺子——不, 不光饺子, 你想吃什么, 我都请你。”
温素雪站在树边, 安安静静看着, 并不上前, 剔透的眼睛怔怔地倒映着少女。
最后是爹娘。
棠鹊希望能看出她的赌气与眷恋的爹娘,她希望能对她流露出悔恨与不舍的爹娘,现在却对啾啾露出了她想要的那些神情。
棠夫人甚至摘下玉佩想要送给她,小姑娘摇了摇头,以无功不受禄为由拒绝了。
棠夫人表情有一瞬的黯淡。
棠鹊的心突然被狠狠揪了一下,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惺惺作态得好笑。
她想索性就这样转身走了罢, 却又不能走,只能居高临下,像瞧着一场幼稚的玩闹一般瞧着那边,满身清高孤傲。
最后,一只手拉住她:“小鹊。”
她侧过脸,看见昆鹫惊讶的脸。
“你怎么了?”少年问。
“我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少年怔怔的。
她呼吸压抑,手心冰凉,刻着两道深深的指甲痕迹,甚至将嫩肉戳破了一些。眉眼里铺满了冰霜,拒人千里,没有了往日的亲切温和。
许久后,昆鹫才斟酌着慢慢道:“你脸色不太好……”
“是么。”棠鹊垂下头,张了张嘴。
不管她怎么露出清高孤傲的模样,胸腔里的真实反应却不会造假——好堵。
心里好堵。
她难受到想要大哭一场,冲过去隔开娘亲看向啾啾的目光。明明她也是棠家女儿,明明以前最喜欢她的,明明她更好。她胸腔中塞满了澎湃的、让她痛苦的憋屈。
呼吸越来越急促。
最后,她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对了,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棠折之明明报了名,却没有参加擂台赛,反而是钟啾啾一个没报名的小丫头上了台。
——棠折之将他的名额让给了钟啾啾?!
来不及让她质疑出声了。
门内突然光华大作,人们都停止了喧闹,看过去。
进秘境的时间到了。
啾啾最后与众人作别,挥挥手,走了进去。
***
传送阵让人头昏眼花。
回过神来,啾啾已经到了一片森林。
古木参天,枝叶繁茂。树下是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散发出甜甜的香气,雾气在四周缥缈摇曳。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进入清元秘境后,所有人都会被随机传送到不一样的地方,不一定能够见面。得再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人。
——当然,遇到人也不一定是好事。
因为这个秘境的规则和太初宗试炼秘境的规则差不多,要收集够二十个令牌才行。但是,区别在于这里并不禁止修士之间互相争斗。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有人为了快速收集令牌,对其他修士发起袭击。
森林中没有路,啾啾只能踩着花叶小心前进。
她现在知道的只有关于令牌的规则,其它一概不知。倒不是师尊们故意隐瞒,是因为根据紫霄仙府招生办的规矩,每一次清元秘境开启,都必须更改一次试炼内容。
陨星那一年是进了一个大迷宫里,寻找唯一的出口。钟棘那一年是被丢进陵墓,同样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