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为止都是正常的。
然后,最后的商品是个小孩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珍宝阁里一位女守卫突然发了狂。
棠鹊捧着茶,想到方才的惨相,便打了个寒颤,眼圈明显红了。
她还没离开家人与师门的庇佑,见过的最凶残的场景,也只是几日前的张府,魔物扑簌簌落了一地。
可拍卖会上,死的不是魔物,是人。
死了一地的人。
血流满了整片寒晶地板,也侵染上了她的鞋子。还活着的人都在慌张逃命,惨叫声、哭泣声、求救声,一片混乱。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乔晓晓已经不见了。
“我到处都找过了,可没找到。”她哽咽一声。
这会儿功夫,苟七、陆云停、温素雪都出了来,面色凝重。啾啾也抱了书,站在不远处。
袁婆婆闭了闭眼:“所以我才说,让你们赶紧离开。”
她哪里知道,这座城市比看起来更危险?
棠鹊捏着茶杯,眼泪不住往下掉。
陆云停突然问:“尸体也都找过了?”
棠鹊呼吸一滞,咬牙点了点头:“都找过了。”
她其实不想去找尸体,她害怕,也怕乔晓晓出现在那里。
她只能一边哭一边挨个儿翻了一遍,只记得指尖全是血,血腥味臭得她想呕吐,后来念了好多次清体术,也总觉得指甲缝里都是血味。
“怎么办?”
乔晓晓一个凡人,四阴之时出生的纯阴之体,孤身一人在这邪修地盘,能有什么好结果?
掌柜的摇了摇头:“不好找,找到也是凶多吉少。”
这话一出来,棠鹊便趴在了桌上,肩膀时不时起伏抖动,哭得压抑。
袁婆婆叹气,将手扶在她肩膀上:“我会替你留意,但现在,你们必须出城了。”
“出城?”鹅黄色的衣袖已经被眼泪泅湿,少女喃喃念了一遍这个词,突然抬起头,“我的朋友不见了,你还想着要送我出城?”
“你们必须走。”掌柜冷声道。
“我不走!”棠鹊几乎叫出来。
“现在不走,恐怕之后你们所有人都再难脱身。”
声音冷硬,如同一记闷棍,在夜色中震得人眼冒金光。
陆云停挠挠头,不解。
“这没道理吧?骚乱又不是我们引起的,难不成还要把我们所有人抓走?”
可不是么?
就算是邪道,做事也要有基本法吧?
掌柜的又与袁婆婆交换了一个视线,摇摇头,在桌边坐下来,终于放柔了声音:“不是珍宝阁。”
她给棠鹊的杯子重新倒满水,慢慢的。
“你们可曾听过悲欢楼?”
悲欢楼……
烛火轻轻跳跃。
陆云停突然扬起眉毛:“——那个靠双|修修炼的门派?”
“不错。”掌柜点头,沉声,“悲欢楼中全是女修,各个媚术了得,行事也与你们全然不似,作风大胆。”
温素雪敛了敛眉,又想到那根端过他下巴的女人手指。
陆云停嘀咕:“岂止大胆。我听说她们邪得很,没有固定道侣,也没有羞耻心,双修基本靠强抢,一个人身边好多个炉鼎。”
凶残程度与他们沂山派女修不相上下。
“……这座城,便是悲欢楼的地盘。”
掌柜的顿了顿:“而三日后,我们将会围剿悲欢楼。”
空气突然安静。
“我们”,说的定然不止她与袁婆婆两人了,这一票大的,想来无数人参与,腥风血雨,危险至极。
急着送他们离开,是不想把他们卷进来。
棠鹊慢慢抬起头,看向女人,眼睛里还带了泪。
“我不走。”她坚决地重复一遍。
“袁婆婆,你把我的朋友们送出去吧。我不走,我必须找到晓晓!”
少女振声。
总不能放同门一个人在危险之中。
无关情爱,这就是正常的,正派少年该有的正直。
“我也不走。”温素雪垂眸。
苟七也点了点头。
其余人还在沉默。
啾啾想:打架的话,小钟师兄一定会很高兴,他可以大杀特杀。她自己倒是没有太多想法……
这便是她成不了女主角的原因。女主角应该是热血无畏、奋不顾身的,而她是理智冷静、考量过多的。
理智,影响她成为少年漫主角的速度。
正想着,楼上突然“砰”的一声!
有什么碎掉的巨大声音。
众人一震,回过头。
只见木屑飞扬,乍然门板崩裂,一道身影从后面仓皇逃出,没翻过扶栏便跌落下来。
“救——”
那断臂的女修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二个字,红衣少年的刀光已经抹过了她脖子。
头颅落地,她还保持着惊骇的表情,至死也没想到,她盯上的这应该很好得手的筑基期少年,要了她的命。
脑袋里还在茫然地回想。
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身躯,睫毛浓郁,流发乌黑,微微弯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睡姿不够端正,却毓秀青涩。
筋骨优越,体质极佳。戴着红笺的白皙耳垂让人不禁想抚摸。
她的手潜入被褥,试图攀爬而上。
不料才刚刚触到少年的小腿骨,便被骤然暴起的刀光砍断一条胳膊。
少年漂亮的身体成了她瞳孔中最后的修罗。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又开始蔓延,从身首分离的女尸下。
棠鹊忍不住捂住嘴,其余人表情错愕,措手不及。
啾啾盯着地上的尸体,语气平静到死寂。
“钟棘。”
“啊。”
他手速太快,霎那间就杀掉一个人,等人头落地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愣了愣,又恶劣地笑了:“这点本事还想偷袭我。”
他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钟棘。”啾啾又喊了一声。
少年似乎读懂了她想法,扭回头。
“这人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给我设了个幻境。”
他皱皱眉,想到那厌恶的触感,便有些恶心:“还想偷袭我。”
摸了他小腿。
“她是水灵根,水遁进去的。”掌柜看过去,“不是偷袭,是悲欢楼的手笔。想来你们进城后,她们便盯上了你,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
“标记?”啾啾眼睛更黑了,轻轻念这两个字。
“对。”掌柜说,“意思是,这是悲欢楼的猎物。”
“……啧。”钟棘眉眼里揉了一把戾色。
他讨厌这种被当成动物的感觉。
少年满身锋芒不加收敛,过于凌厉。这会儿暴躁起来,明明修为不高,姿容艳丽,可说话时隐约露出的犬牙让人脊骨生寒。
饶是金丹大圆满的掌柜也低下头,摩挲一下茶壶。
仿佛危难临门。
啾啾却笑了,化出几分柔和:“我也去。”
“什么?”众人都看过去。
“悲欢楼。”
只见那小姑娘双眼漆黑无光,宛如深渊,难得一笑,秀丽夺目,却有着病态的森冷残酷。
“我去把她们都——”
她一字一顿。
“切。成。碎。片。”
第46章 正常是不可能正常的。……
母亲。
那便是悲欢楼——也是这座城的真正掌权人。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只知道她住在城中那四座黑色高塔之中,门中女修都将她称为“母亲”。
“可她也不配被称为‘母亲’,因为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对孩子这般残忍。”
女人坐在石凳上, 掌柜的与袁婆婆站在她身后, 园中女修七七八八。阳光落了她一身,白色的锦裙微微闪烁出光芒。
这是个非常美的女人, 乌鬓如云, 额心贴了淡金色的扇形纹饰, 下方一朵红色花钿, 在半垂着的朦胧如烟水的眉眼之上更是美得摄人心魂。
她叫柳缈, 被这里人称呼为“姐姐”。
“悲欢楼中的女人,不得嫁娶生育, 一旦被发现违反门规, 便会受到最残酷的责罚。你们在珍宝阁见到的那孩子大概便该是那女卫的孩子。”
“她偷偷怀孕, 却未曾想到会被‘母亲’发现。”
柳缈说着摇摇头, 叹了口气:“若有身孕, 必须除掉……可这天下除了母亲, 又有哪个真正的母亲, 能对自己腹中孩子冷酷无情。”
煦日和风倒映在她眼里, 漾出一片浅光, 让人不自觉心生暖意。总觉得柳缈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所有人的母亲,带着悲悯的慈爱。
这两日相处下来,她的确是个亲切温柔的人,谁都可以在她面前撒几句娇,获得关怀。
可在这片温柔前,棠鹊非但没有展颜, 反而生出了几分难堪的难过。
“也不一定。”少女垂下眸子。
声音稍稍带了点冷锐,像是回忆到了不好的事,风吹在身上细细的凉。
片刻后,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脸颊,棠鹊愣了愣,抬起头,柳缈冲她微微笑着。
被这样温柔地抚摸脸颊,像是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种母爱般的温馨在摧残她的淡然自若。棠鹊不知怎的更加委屈:“我就见过狠心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