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管这魔头叫好孩子?!你确定?
钟棘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
最后一只魔鸟也落下,他捞着啾啾跳了下来。
有截断翅似乎还不肯屈服,在地上弹了弹,被钟棘一脚踩碎。血肉横飞。高高溅起的黑血后,能看见少年残忍尖锐的犬牙。
青莲弟子:嘶——
恐怖如斯!
棠鹊更不敢看,她刚刚——她确定,钟棘是真的想杀她。
她埋着头,只觉得那种畏惧远比刻骨鞭的抽打更让她心底生寒。心脏也好,识海也好,全都被巨大的威胁感沉沉铺满。
她是很想说,“我死了也无所谓”,或者“我死了也挺好”。可真的面对钟棘的时候,她喉咙里咯咯了两声,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一瞬间她想到的竟然是:她反悔了。
她想活下去。
她想哭着活下去。
她心底难堪,尤其是那青莲山庄弟子用怜悯又赞同的目光瞟她时,愈发茫然。
他们应该都听见了,钟棘那声直白的“碍事”。那不是为了啾啾所以想杀她,那是因为她太蠢太废物太拖后腿,所以想杀她。
她知道很丢人,她还知道,张府众人都看见了,他们现在已经回了来,站在院子里瞧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想到之前她信誓旦旦保证“我会救你们”,她就有些……难受和不甘。
可没有人管她。她努力平缓住急促的呼吸,扭过头。
钟棘已经将啾啾放了下来。青莲弟子站在那边,苟七和陆云停也冲去那边,温素雪的目光同样落在那边。
“哪里受伤了?”苟七急切地问。
啾啾摇头:“哪里都没受伤。”
“可刚才……”苟七欲言又止。
刚才她被那样打了一下。
啾啾抬起手,如实解释:“没有受伤,那个不是我的血,它爪子折断了我的剑,我也砍掉了它一截趾头。”
没事就好。
苟七还是不放心,连着放了三次水愈术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围住啾啾。
明明是很普通的少女,明明也在战斗中失误了一次,可大家就是更愿意与她并肩作战。
连乔晓晓都在别扭又担忧地观望。
张顺成和一干术士上前询问:“钟姑娘,妖邪可是除完了?我们可是安全了?”
棠鹊突然发现很可笑——她在意并且为之努力的那句“我会救你们”,对于张府众人,好像只是一句客套话,脸上笑着感激一下就完了。
他们压根就没放在心里。
他们真正信赖的,也只有啾啾。
她说不出来什么滋味,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和自嘲。
“没有除完。”回答的是青莲山庄的领头弟子,面色凝重,抬头望向黑色云天,“还有一团魔气。”
仅剩的一团,也是最为强大的一团。筑基期弟子根本探查不出那团魔气的实力,他却知道,那是元婴期的魔物。
之前魔气斑驳混杂,他未能察觉,这会儿刚一感知到,肺腑之间便免不了爬上一层细麻的怯寒。
那魔气也在沸腾激荡,蠢蠢欲动。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看了眼钟棘。
少年是这里的最高战力。
钟棘已经脱离了人群,正仰头瞧着那团魔气,没什么紧张感,反而一脸饶有兴味。
怎么感觉他比那团魔气还要蠢蠢欲动?
青莲弟子心中一惊。
不好!他不会准备孤身一人去攻击那团魔气吧?
虽然他确实很强,可那是元婴期。
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地狱难度的意思。那不是灵力充沛,力量强大就能解决的悬殊差距。
堪比一个天一个地,一个神明一个蝼蚁。
他们唯一获胜的希望,就是所有人联手,齐齐进攻。那也只有三成胜率。
……要不,还是想个对策再打吧。
“仙友。”青莲大弟子咽了下口水。
刚想劝,然而——
已经晚了。
少年仿佛从魔气中瞧出什么了端倪,扬起个嚣张的笑,猛地足底一蹬,一跃而起。
宛如一道火矢出其不意射向敌人!
“仙友!”
青莲弟子吓得失声,也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碎星流转出银河般的光,星星点点,在少年手中变成了美丽却无情的杀器,轻盈,却能崩天裂地。
随着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那团魔气也越转越快,最后,魔气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孩子。
一身玄裳,披散着头发,脖子上挂了一串细小的檀木珠子。
“那是!”张夫人一声惊呼,“是棋儿的衣服!”
是她前几日为了棋儿生辰亲自挑选的。
男孩似乎在发怒,咬牙盯着朝他袭来的钟棘,伸出苍白嶙峋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手心里的黑气快速收缩聚拢、不停抽搐,似乎等着给钟棘致命一击。
钟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眸底更红。
魔气蓄势待发,碎星也即将切下。
这一下,要么是他被对方的魔气轰穿胸膛,要么是他切断对方的脖子。
青莲弟子捂住嘴,几乎看到了红衣少年胸口血花盛绽的惨相。
就在这时,啾啾突然出声:“钟棘,不许攻击,回来!”
声音清澈干净。
少年顿了一顿,满脸兴奋收敛,有些措手不及的呆愣,那双杀气腾腾的瑞凤眼不自觉睁大了些。
谁敢命令钟棘,谁控得住钟棘啊!
而且那一刀已经收不住了——
不过片刻后,棠鹊就不可置信地张开嘴,唇瓣抖动几下。
啾啾还真控住了!
那一声后,少年满身锋芒一收。眼见着刀尖就要碰到男孩脖子了,却又猛地折过方向,随着他身影一同冲落回地面。
钟棘很生气——人不能杀,魔也不让他杀。
钟啾啾过分。
然而钟啾啾根本不管他的郁闷,只是调头穿过人群,迅速跑向张夫人。
在场修士都浑身紧绷。
钟棘的撤退,让那男孩将手心的魔光对向了所有人。总觉得收缩的魔气会有一个临界点,到了那个点,就会崩坏喷涌出来,淹没整座张府。
一触即发。
“啾啾!”陆云停扭过头,焦急。
啾啾已经到了张夫人面前。
一束束视线全都看向她。
现在能解决问题的似乎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暴力乱来的钟棘,一个脑力清晰的啾啾。
啾啾对上妇人那双清冷高贵的眸子,沉声问:“你能喊他一声棋儿吗?”
……
几阵风过。
什么?
张夫人愣住。
场上突然空寂,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懵懂与错愕,根本反应不过来。
啾啾思绪转得飞快,急速整合手上的信息。
这男孩在府中胡闹,却并不伤人,甚至还惩治了小福,压制了魔鸟的魔气。
张顺成睡书房时,他幼稚地将张顺成赶出书房,仿佛要逼他回厢房一般。
照影园花花草草的两次枯萎,是他想引导别人发现他骸骨。所以那日啾啾强闯照影园,魔气稍稍收敛了。
他年纪与张熠棋相仿。还有刻相大师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啾啾瞟了一眼棠鹊,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她觉得这个猜想可以试一试。
“你叫他一声棋儿。”她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张夫人目瞪口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古怪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她摇了摇头,脸上还露着不知所措的笑,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又在看见半空中那男孩时,生出些不安。
那男孩和张熠棋长得并不一样,也没有一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但他的鼻子、耳朵、嘴,都有她与张顺成的影子。
心里的犹疑像是煮开的沸水一般咕噜噜往上冒。她那颗心在沸水中极其忐忑。
甚至觉得不敢面对。
张夫人几乎是被操控着无意识念了出来:“……棋儿?”
半空中的男孩突然一顿,黑瞳懵懵懂懂,却又不停闪烁。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指节间微微蜷起。
有效!
啾啾屏住呼吸。
张顺成呆若木鸡。
张夫人浑身僵硬:“棋儿。”
这次比刚才大声些,虽然脑袋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并不能接受,觉得又可笑又可恶,还觉得对不住病床上的儿子。
但心就好像被牵引住了似的,不自觉对那孩子喊出声。
总觉得那孩子,好熟悉,好熟悉。
“棋儿!”
魔气一点点变平缓,一点点停止住激烈的抽搐。到最后,那本来快要爆|炸的庞大魔气变成了一缕烟,从他指尖溜走。
满园血色之中,男孩慢慢垂下手,抿住嘴。
“棋儿……”张夫人声音颤抖。
男孩像个被厌弃许久,不敢接近,却在某一天突然等来了爹娘的认可,满肚子委屈心酸的小崽子。
披散着的脏兮兮的头发下,眼眶迅速红了。
他带着哭腔,怯怯地喊。
“爹,娘。”
第42章 没睡好?
张熠棋留有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但他太小, 就算记得,也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放进鸟窝,不知道爹娘为什么对自己不管不顾, 反而去宠爱一个不认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