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喊了声:“钟棘。”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钟棘脑海里几乎已经响起了少女的声音——你乖一点哦。
少年嘁了一声,甩开那妇人,干脆走开了。
啾啾倒是无动于衷。
这些都是人类在面临巨大痛苦时的正常反应。无助、悲哀,想要找个人来责怪。犯不着太计较。
人群中最后出来个少女,比啾啾还要矮一点,消瘦到脸颊微微凹了进去,眉毛头发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变得些许焦黄。
她恍恍惚惚的,发紫的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眼眶泛着红。
她好像不太能接受现实,还试图像背活人那样,背起弟弟,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前段时间,她这个调皮的弟弟才拍着胸脯告诉她:“姐姐,我长大了,我也能背你了,等你成亲的时候我背你!”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她背他。
真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弟弟。
啾啾帮着扶了一把。
“谢谢。”少女咬着牙,微微颤抖,片刻后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把我弟弟带回来。他……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仿佛还想沉浸在“弟弟还活着”的假象里。
戳不戳破那个镜花水月的泡沫不是啾啾需要去做的事,人的情绪有很多种,这也是其中一种,也许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能想通了。
啾啾只是实话实说:“他走之前喊了一声姐姐。”
这句话,让少女强忍的眼泪瞬间滚了出来。
她抽噎了好几声,深呼吸一口,闭了闭眼:“他从小就这样,很黏我,很听话,这次也是怪我话说重了,才会气得他离家出走。不过,我知道,他哪怕生气,还是会挂念我……”
“嗯。”啾啾耐心回应。
少女用手背胡乱抹了下脸,许久后:“你……你叫什么名字?”
“钟啾啾。”
“钟、钟啾啾,谢谢你带我弟弟回来。”少女泪如泉涌。
钟棘突然回过头,恰好看见那面黄肌瘦的姑娘身上冒出一缕金光,缓缓朝啾啾飘去。
他伸出手,拈来随便看了一眼。金光顺着细白指缝流淌,困不住似的,拼命往外拉扯,要往它的归属地去。
再抬眼,又有三四个人身上漫出金光。不过那些金光都淡淡的,远不如他手上这朵明亮。
倒不是什么坏东西,少年松了手。
啾啾显然也看见了,并且还感觉到了,金光没入身体后,她修为竟然蹭蹭往上涨了一大截。
她有些惊讶。
虽然比不上上次瞬间进入炼气大圆满的速度,但也让她冲破了筑基二层。
***
“这是什么?”
告别了王家村,啾啾问他。
小钟师兄好像很懂。
这是她知识库里没有涉及的知识,吃不准摸不透,拿不了主意应对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
小钟师兄的确懂:“就是我上次留给你那颗珠子。”
“那颗琉璃珠子?”她反应过来。
又想起当时捡起珠子,越过灌木丛和钟棘对视的那一眼。
还真是他留给她的——他知道她捡了珠子,却没像对待那女修一样从她那里抢走。
“对。”一想到要解释原理,钟棘就浑身不自在,一不自在他眉心就皱起,睫毛垂下时在眼下印出一排青痕,“那是神修的神珠。”
就像佛修的肉胎会生出舍利一样。神修也会在修行中孕育出神珠。
神修一修心境,二修功德。当他们心境境界变为“定”后,就会开辟神国,生出魂珠。此后但凡做善事得到追随者,神国中就会多出一位神民,增强神修的功法威力。
神民的信仰之力则会被神珠炼化转为修为。
总而言之就是要多做好事,赚取人们的感激,这样就会变强。
神修是万千功德之身,不必渡劫便能脱俗成仙。但他们的修炼过程却极其漫长枯燥,许多神修连神国都没开辟,寿元便已耗尽。
“本来神修死时,神珠就会消失。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枚神珠保留了下来,还能将功德炼化与你用。”
“不过,别太依赖它。”钟棘别开视线,“它现在是能让你修为迅速提升,但以后它所需要的的功德会越来越多,兴许你做一百件好事也没法提升一个小台阶。”
正因如此,神修和阵修一样,都是这世界里的稀有生物。
啾啾抬头看了一眼:“这东西,你不要?”
“哈?”钟棘微微睁大眼睛,“我只喜欢杀人,我可不喜欢做好事。”
他满脸写着“你别搞我”,啾啾沉重地点点头——小钟师兄,确实不怎么用得上。
……
钟棘照样在问世堂外停下步伐。
啾啾也照样平静地客套:“要不要进去坐坐,张弛师兄应该还在?”
“不要。”少年一口拒绝,转身要走。
他虽然孤僻,却送了她回来。
其实小钟师兄总会在很奇怪的地方流出一些细小的温柔。
啾啾突然想起个事:“钟棘。”
“什么?”
啾啾没有表情也没有情绪,单纯给他做个说明:“我不喜欢棠鸠这个名字,所以我给自己取名为钟啾啾。之所以姓钟,是因为那天我刚好听见了钟声。”
“……”
钟棘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个,红笺在耳下晃了晃,淌出一阵潋滟的光。
片刻后,他声音被风吹过。
“你本来就该叫钟啾啾。”
***
开阵还得继续。
大阵开完那日,正好是元宵节,赤炎谷中所有人都被分了一碗瑶花汤圆,整个谷内喜气洋洋、人声鼎沸。
“不是吧?这破地方竟然不吃肉汤圆?”
“不是吧不是吧?元宵节难道不该吃饺子吗?”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还有修士老土到在吃汤圆这种俗物?”
……
啾啾目前已经没有工作了,和苟七等人围坐在陨星真人身边,一边吃汤圆一边等着秘宝现世。
有人过来拍拍她:“这位师妹,椅子要在哪里领?”
“椅子不包分配的。”苟七先开了口,狗耳朵因为太过舒服而微微外扩,“我们都是自带。”
“竟然这样。”那位师姐撇着嘴和同伴离开,隔了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她们气愤,“这太初宗真小家子气,只送一碗汤圆不说,还不安排个座位!”
“可不是嘛,一点都比不上我们蜀山剑宗格局大!”
苟七偷偷凑过来,忧心:“师妹,掌门印堂是不是有些发黑?难道说生病了?”
“没有。”啾啾摇头,“他就是不太高兴而已。”
可不是不高兴嘛。
好不容易剿灭了沂山派,眼看着开阵指日可待,可后面几日,一个接一个的名门正派进入焦火山,最后紫霄仙府的人也来了。
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掌门早在心里骂死了这群狗正道——邪门歪道的人来了,姑且还能直接歼灭。正道中人来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分一杯羹走。
关键是,这群过来抢东西的狗东西还很不客气,你必须盛情以待。
再关键的是,对方还不一定领情,瞧瞧他刚才都听到些什么。
抠门、小气、吝啬、没格局——气死个人!
“那个人,我认识。”一旁坐姿端正的宁溪突然指了指,冷笑一声,“紫霄仙府的妙华真人,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了。”
啾啾顺着宁溪视线看过去。
对面坡上站了个一眼过去就很不一般的男人,眉眼有如云中远黛,唇色很白,浑身上下都很飘。
束发在飘,衣袂在飘,环带在飘。仿佛没有人比他更懂仙气飘飘。
他便是当初把昆鹫从宁家带走,收作养子,后来又送到太初宗的那位妙华真人。
他在原著中出场倒也不多。
别看他长得仙,性格却极其傲慢。只记得他每次出场都只做了一件事——不要钱地释放威压,逼着棠鸠给他、给昆鹫、给棠鹊跪下。
第一次是太初宗门派大较。棠鸠正和棠鹊打时,他背后作梗,让棠鸠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棠鹊面前,引得众人哄笑。
第二次是棠鸠与她新交的金丹期朋友,为了材料和昆鹫等人发生争执时。聊着聊着,棠鸠又扑通给昆鹫跪了。
第三次便是紫霄仙府甄选弟子时。让棠鸠给妙华真人本人跪了。
倒也不会打伤她。只是把她的尊严一次次从骨子里抽出来,放在地上踩罢了。
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棠鸠在玉塔中差点杀掉他心爱的养子,他要她付出代价。
这人出场不多,人气倒是很高。
一来他每次出场的时机都很巧妙,逆风翻盘,让人爽到。
二来他明明很强,却只会冷着脸用那一招,引发出不少笑点,所以时常被读者夸“呆萌”“温柔”“可爱”。
可爱个头。
正观察着,妙华真人也抬起眼。
和啾啾四目相对。
片刻后,对方蹙了蹙眉,冷漠如雪的眸子微微眯起。
啾啾没觉得异样,却直觉地心里一沉,瞟了手腕一眼。
——小钟师兄扔给她的手环,这会儿正沥出碎碎的红光。